朱管事道:“小的按照三小姐的吩咐,一回到建康就托人打听,倒是一下就打听到了。那位公子可是来头不小,乃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子,名叫庾璟年。其父琅琊王庾文泰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
沈沅钰就想到了庾璟年那双冰冷的,仿佛隔离于尘世之外的乌黑双眸:“这么说,他倒真是个正经八百的金枝玉叶。”
沈昀吃惊道:“竟然是他?”刚才他并没有叫朱管事先告诉他,这时听了也有几分震惊。身为沈氏最出类拔萃的子弟,沈昀虽然尚未出仕,却对朝中的情形了如指掌。
沈沅钰道:“怎么,他很有名吗?”
“他在士族中间还真是十分有名。”他端起桌上碧绿的茶汤姿态优美地轻轻抿了一口:“因为他是第一个跳出来公然反对世家大族名士风气的人。清谈误国,这句话就是他说的。”
沈沅钰有些奇怪,觉得她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怎么父亲的语气里似乎对这个庾璟年有几分赞赏。要知道坐在自己面前风姿翩翩的父亲,就是当代名士的典型代表。庾璟年批评他们的作风,沅钰是很赞成的。
那时候的风流名士们的作风是什么样的呢?涂脂抹粉、嗑药、嗜酒如命、行为艺术、放浪不羁……诸如此类,凡此种种,沅钰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过那偏偏就是上层社会最流行的。
她不能改变这样的生存环境,也就只有努力适应。
她觉得庾璟年大概和她能有一些共同语言。
沈沅钰不解道:“他敢这样公然叫嚣,岂不是把所有的豪门贵第全给得罪了!”排得上号的士族谁家没有几个风流名士?
沈昀笑道:“皇上那么护着他,就算把所有的士族全都得罪了又怎么样!庾璟年六岁开始便被皇上接到皇宫里,一直在上书房里和皇子们一块儿读书,待遇和皇子们一模一样。皇上到现在为止,除了太子,就只封了一个最喜爱的三皇子为东海王,封三皇子的时候,差点连庾璟年一起封了王。皇上连封号都想好了,若不是宗室和大臣们极力反对,而且皇上还有几个儿子没有封王,庾璟年早就裂土封王了!”
沈沅钰不由得有些诧异,庾璟年这么一个冷冰冰的家伙怎么就能得到皇上的百般喜爱,竟然连皇上的儿子都越过了。
“庾璟年现在在御林军中任职,负责皇帝的近身卫戍,将来他能有什么样的展,谁也不知道!”还有一些话,沈昀没有说。之所以庾璟年公然说出诋毁士族的话,还被皇帝那样护着,谁知道是不是皇上贬抑门阀世族,重振皇权的一种姿态?
皇上雄才大略,登基二十年来,已经渐渐收回了部分被门阀世族所占去的权力,既封了嫡出的次子为太子,对于雄心勃勃的长子和出身高贵,根基深厚的三子又不加限制,皇室内部的夺嫡也渐露端倪。
庾璟年的生母与皇帝宠爱的桓淑妃之间是堂姐妹的关系,因为这层关系,庾璟年是铁杆的三皇子党。这背后皇室与门阀世家,各大世家之间,皇室内部之间的争斗极其诡秘复杂。
沈昀思忖了片刻,对沅钰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安排!”继而转头吩咐朱管事:“你下去备一份谢礼,到时候让二少爷带着你,一块儿给人家送去,聊表寸心。”二少爷是四老爷的嫡子,顾氏虽然是他的嫡亲祖母,却和大老爷脾气相投,走得很近。故此沈昀不愿意用湖阳郡主的儿子大少爷,却点了二少爷。
朱管事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沈昀又吩咐他:“等你写好了礼单,先拿来给我过目。”显得颇为重视。
庾璟年带着秦巧巧的尸体回到建康,心里委实感到憋屈,为了抓捕秦巧巧这条大鱼,他花了不少心思,做了周密的部署,如今全被半路杀出的一个女人给毁了。
最让他生气的是他救了这个女人,这女人还不领他的情。若非她是郗杰那小子未过门的妻子,自己又怎么会不计后果地救她……
本来想先进宫里去和皇伯父报告一下,谁知道皇伯父带着内监和侍卫去了西苑,出了皇宫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去找三皇子还是去找郗杰,他的贴身小厮云惜提醒道:“少爷,今天是初五了,该回府去看六小姐了。”
庾璟年不由一拍脑袋:“这几日忙得浑然忘了,还好你小子机灵。走,咱们回去!”提起六妹妹,少年冰雕般的面容一瞬间露出脉脉的温情,配上脸部那刀削般流畅的线条,刹那间仿佛把四周都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