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走的不远,他所乘的是匹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
江润言的车马在前头,一路便掀开轿帘看他。他本在前面,衣衫烈烈,却不知为何突然慢了下来,江润言心中一热,又看着他那近乎完美的侧脸,一时便生出了无数的遐思——正呆呆看着他,可他却只从她目前滑过。
他并非在刻意等她。
若不是对一个人注意到骨子里,旁人不会这般小心细节。江润言觉得自己懂他的神色,因为他神色从来都是淡然的,哪怕是笑的时候,笑容也只达眼底从不入心——这样的人不为她驻足,她无话可说,可他也绝不该为旁人驻足!
江润言目色微微看到身后马车上的【盛】字,便转过头,眼睛合上。
一时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的宫宴上。管平是文官出身,那日宫中宴会,满朝腐朽老臣,独他一个文质翩翩又容貌俊极的少年郎——偏偏还如此温柔,她裙摆过长,他趁手扶了一把,少女心思最难猜,当初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官员,并非高高在上的管都督。
而她却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可他不会止步于此。
江润言复又睁开眼睛,她记得母亲教导她的一切东西,记得她的强硬。
母亲身上流淌的是拓跋人的血液,抢夺与杀戮,她也有。可不一样的是她身上还有汉人的血,她不会和母亲一样高高在上的连一个男人都留不住。
她想要的,会不惜一切。
——
“管都督?”
盛明珠微微伸出头,便觉查到早已经离开的管平,便仰着头微眯着眼睛,“您不是与陛下一早都离开了吗?怎么还在此处?”
“留恋此地风景,走的慢了些。”管平回了一句。
盛明珠便把脑袋伸到轿子里,又喝着金枝刚泡好的枣茶,舒服的喟叹出来,“宋姐姐,我是真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里想什么,这里光秃秃的,能欣赏出什么花儿来么?”
宋瑜轻轻戳了口茶水,眼波微微抬,又轻笑,“风景自然美。”
风景妆点入了美人,美人却被旁人装入了心上。宋瑜便看着盛明珠,她正捧着那碗枣茶,旁边有金枝刚用来煮茶的炉子。
如今已是深秋,点着到不怎热。却又怕几个姑娘被烟熏了,金枝用金钩挂起了轿帘儿,让一小股子风能吹进来,也正巧能看到外头的景儿。
许是热的,她脸上有微微的坨红,许是一杯热茶解了一天课上的困顿,她眉梢眼角有散开的笑意,正如这荒野车道上一株正欲绽放的红花,谁瞧了不想摘下来别在自己腰间?
可惜到底没绽,生了个娇艳的脸蛋日常却只想吃喝。
话本都白看了。
宋瑜却不预备提醒她,一来这只是她自己猜度。管平到底与她们这些女儿家不同,又长她们许多岁,怕多生尴尬。
二来管平身份实在尴尬,又生的分外好模样,明珠若心里本没什么,被她说的有了什么,倒真成了一段孽缘。
“我倒是永远学不会你们对着荒野叫着美景。”盛明珠头歪歪靠在窗上,有微风轻轻滑过。将她耳侧鬓吹得散乱,人却显得温柔了几分,“不过这样宽阔的道上,若能骑着马自由驰骋也确实很舒服。”
又看着管平,她视力好的出奇。
这管都督如今该二十七二十八的年纪,足足长了她十二三岁。
“你说是二哥好看还是管都督好看?”盛明珠一边道,宋瑜瞪了她一眼,没回答她,她便似在巷子楼中的恩客一样,点评着二位花魁美貌。
“我未入京,就只听见京中姑娘求嫁二哥的声音,见了之后,觉得名实相副,天人之姿。”
宋瑜便瞥了她一眼,“管都督落末等了?”
盛明珠摇了摇头,“不一样。二哥是人家女子挚爱,你瞧瞧谁人敢惹都督。国色天香的一朵带刺大牡丹……”宋瑜忍不住扑哧一笑。
管平听这边似在说什么笑话,也转了头。
宋瑜如今见着他脸便忍不住冠上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牡丹,便用帕子掩了面,又往后头稍挪了些,“我去后面吹吹风……”世家所用轿子十分宽敞,前后都有赶车人,下人瞧见她过来,忙为她撑起了板子,灵珠则被金枝哄着去后头吃果子。
“多谢都督今儿帮我作弊。”盛明珠说起这事儿不以为耻。
她那一手烂笔墨上去不知闹出多大的笑话,不过管平也确实厉害,又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怎么那么快就做出一幅画儿呢?管先生好生厉害。”
被一个美人瞪大眼珠子用仰慕神色看着,国色天香的大牡丹也有些飘了。
“从前偶尔学来罢了。”
盛明珠鼻子一皱,又上下看了眼管平。
管平面不改色,侧颜依旧完美,“为何这样看我?”
“管先生知道今儿郡主为什么要为难我么?”她觉得自己今儿完全是背了锅。
临走时她可听的清楚,那大郡主要约着他去看看园中景色。不过神女有心襄王无意,江大郡主被旁人拒了,可不得找人出这口恶气嘛……许是因为她今儿恰巧在那儿听见了。
盛明珠又把脑袋往外头伸了伸,道,“管先生,觉得江润言如何?”
他到沉默,马蹄子也慢了下来。盛明珠以为他在深思,片刻后他就转了头,看着这边,“她是哪家千金?”
盛明珠:……
脸木了一会儿,她觉得他这个逼装的有些大。
但过了一会儿,好像他真的不知道的样子,盛明珠有些咂舌,“今儿个刚与你说话那位啊,可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呢,旁人都道是大魏第一美人,我瞧着都动心。都督你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
管平这才了然的点点头。
他自认识江郡主。可江润言闺名他却并不知道,却没想细细与她解释。
“或许这个第一美人,有些名不副实。”管平道,又看着盛明珠,目光里是浅笑,又似藏着什么,“若是真的第一美人,我想我应该能记住。”
盛明珠又咂舌了,她觉得这管都督白生了一张好脸,实在不解风情。
不过转念一想好啊。江润言日后要做皇后的,也是段孽缘,又抱着茶杯,“记不住好,记不住好。”一颗眼珠子又滴溜溜的看着管平,“管先生,美人好比毒酒,没事儿莫要沾染。”
她古古怪怪的,管平虽说脸皮厚。
但到底心怀鬼胎,就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觉得口渴,已经随意从案上摸起杯子,却不知怎么,摸到手心儿里的竟不是瓷器的触感,有些滑腻腻的,冰凉的感觉。
盛明珠不解的提起手,却见自己手腕上已经缠绕上一只碧绿色的小蛇。嘴巴大张,正冲她吐着蛇信子,忙甩开。
可小小一个轿子上,却不知从哪儿又爬来许多蛇,毒牙还未拔出,如今各个伸头探脑的看着她。
盛明珠虽说胆大到底是一个女子,如今被一群摇头晃脑的蛇围着,几乎一个体力不支便摔在一旁蒲团上,眼珠又死死看着那最靠近她的碧绿色小蛇。
“别动!”
男人低沉的声音此刻好比救命的稻草,盛明珠额头起了细密的汗。又不敢动,宋瑜几人正钻过后面要进来,却被盛明珠猛地喝住,“别过来!”
她声音微微的有些抖,似在惧怕什么。
宋瑜不解,“明珠,怎么了?”
说时迟,那碧绿色小蛇却已经探出脑袋,出进攻的趋势,似是已经按耐不住。盛明珠忙用胳膊护着脸,管平一个跃起,很快便抱上了她的腰肢,又平稳将人带到地面上,盛明珠没反应过来,也仍在怕,有些抖。
管平便轻轻摸着她鬓,“没事了。”
她真的怕的狠了,像绒球第一次爬上树下不来,被他抱下来,死死用爪子勾着他衣衫的样子。管平瞧她还在抖,手臂又死死缠着他腰,“没事了。明珠——”怀中人娇软的身姿紧贴,管平心疼之余,眼神也越冷了。
“啊!”
车上宋瑜也看见了,吓得不住往后退。金枝也忙抱起了灵珠,车夫很快停下车,让两位小姐下来。盛明珠也从刚才的慌乱中稍微醒来,忙想去接妹妹和宋瑜,却被管平拉着。
宋瑜下了车死死抱着灵珠,一时也腿软,不敢动弹。
那些下人又翻出一个箱子想将蛇装起来,管平的人手却很快上来,他只轻声吩咐了一句“蛇有毒,用些东西挡着。”
盛明珠不自主了一个抖。
——
过后,那些小蛇便全部被装在一个小笼里,由青衣提着,道,“都督,全在这里。”
宋瑜扶着盛明珠到一旁坐着,看的出她刚才被吓的不轻。眉目微微沉着,又看青衣,“大人是锦衣卫,见多识广。应该认识这种蛇?”
青衣看着笼中那些蛇,“各个有毒。尤其青绿色的,名为七步蛇,见血封喉。”
盛明珠浑身猛地一抖,她刚才一直只是抖,如今却没忍住掉泪,差点就先一命呜呼了。
宋瑜心疼,便轻声安慰,“别怕。”
一时心中也恨极背后那人,她非不知事儿的大家小姐,平白无故官道上怎么会多上这么多毒蛇。
不说抓来要费多大劲儿,便是全买的也需不少银子。
“我胳膊疼”,盛明珠摇摇脑袋,又伸出自己的胳膊,上面红了一片,是她刚才不小心跌倒擦伤的。她皮肤细致,如今看上去也就触目惊心。
盛明珠不想哭哭啼啼,只是有些后怕,又被人软声安慰,胳膊疼,便有些忍不住揉着眼睛。管平在一旁看着,她要么娇气包一样仰着一张小脸,要么便是傲慢抬头看着别人,偶尔的可怜兮兮也是求人时的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