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个年轻人出去了?”燕麒眉头紧皱着。
“是,底下人来报,说带着一个穿白衣的年轻男子出去的。”
听着侍从的话,燕麒的眼神暗了下来,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还有最后两天了,他想着这最后两日太子一方定然会做点什么,果然如他所料。
“他们去哪里了?”燕麒忽然又一问。
侍从忙道,“还不知道,我们的人已经跟过去了,若有消息,会立刻来报。”
燕麒颔,沉眸想了一瞬,忽然道,“侯府四公子还没回来吧?”
侍从应是,“还没,眼下侯府只秦世子一个年轻主子。”
“那……这些日子侯府也没有别的客人吧?”
侍从摇了摇头,“没有,不过也只是明面上没有,暗地里不知。”
燕麒冷笑了一下,他怕便是怕这个暗地里,他的人已经将几件关键的证物毁了,这最后一两天,郑白石能查出什么来?而侯府想帮着太子,又会找个什么人来力挽狂澜呢?
燕麒想了半晌没想得出来,便又想起了自己昨日的推测。
难道,侯府找了个人去充作凶手顶罪?!
这么想着,燕麒的眸色顿时一沉,的确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由侯府出手,谁能想到?
燕麒正想着,没多时,侍从已有新的消息来报。
“主子,秦世子带着人去了城南义庄!”
“义庄?!”燕麒顿时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眉头紧皱的看着侍从,“看清楚了?当真是去了义庄?一共有几个人?”
“秦世子带着那年轻人去的,不过,郑府尹和忠勇候都在。”
燕麒眸光顿时一暗,什么样的大事,郑府尹和忠勇候秦述都在那里?!
“给我牢牢的盯着,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出来!”
侍从领命而去,燕麒站了片刻才又重新落座,太子眼看着就是败局之相了,难道还能被他挽回回来?燕麒眉头越皱越紧,他绝不会给太子挽回的机会。
……
……
冬日清晨的寒风冷的彻骨,而秦莞今日出来未披斗篷,虽然坐在马车里,却还是觉得手脚有些凉,待掀开车帘往外面一看,却见今日的天穹也是阴沉沉一片,似是要下雪的前兆,秦莞眯了眯眸子,看来这个年定是过的极冷了。
“父亲和郑府尹在义庄等着的,你像往常那般验尸便可,不必紧张。”
秦琰安抚一句,秦莞转头问道,“这案子是何种命案?你此前说死的不止一人?”
秦琰唇角微抿,犹豫了一瞬,“早前不方便说,眼下你要去验尸,自然不好再瞒你,这次的案子……死者都是女子,眼下已经死了三人,死前都被……都被奸污过,第一个死的人是在一个半月之前,第二个是一个月之前,最近的一个是半个月之前。”
秦莞心头微震,却也明白了秦琰为何隐瞒,她眉头一皱,神色凝重起来。
一个半月,一个月,半个月,哪怕是最近的尸体也是半个月之前了,时间越久,尸体便会腐坏,腐坏之后能验出的证据少之又少,秦莞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秦琰叹了口气,“听郑府尹说三位姑娘都是十多岁的,且,三人皆已定了亲,最早的年后初春就要成亲了,最晚明年夏天也要成婚,可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秦莞心头又一沉,“还知道别的吗?”
秦琰摇了摇头,“不知道了,此前这件案子和侯府无关,我和父亲都没有过多过问。”说着秦琰眸色一肃,“这案子乃是太子殿下管辖之内,圣上让太子殿下在除夕之前破案,可是今天都腊月二十九了,这案子显然是破不了了,昨日郑府尹和大理寺卿李大人入了侯府,又说起了此事,我一时口快将你举荐出来,九妹妹,你可会怪我?”
秦琰说白了还是想为太子分忧,秦莞明白,摇了摇头,“怎么会?你知道我的,平日里对这些事有几分兴趣,验尸对我而言和行医一样,只不过行医是帮活人,而验尸是帮死人罢了,让她们在天之灵瞑目,也算积德造福了。”
秦琰微松了口气,“这话很是不错,我只是对你坦诚些,你不要因此而觉压力大,这一次能不能验出什么来都没关系。”
秦莞点点头,一时沉静下来,马车徐徐而行,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马车缓停了下来。
“到了——”
秦琰当先起身下了马车,待秦莞走出,秦琰便扶了秦莞一把,秦莞一抬眸,神色不由有几分怔忪,这城南的义庄,她是来过的。
和锦州义庄比起来,京城的这座城南义庄也显得格外宽敞阔达些,然而义庄到底是停放死人之处,再如何房舍华贵,也不会有人喜欢这个地方。
这义庄在城南东南角上,算是整片皇城最为偏僻之地,周围住着的皆是贫民,而在义庄所在的这条街上,却几乎没有几间好房子,更没住的有人。
此时此刻,义庄之前的长街上一片冷清,只两个侍卫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秦琰和秦莞,她们二人一到,侍卫便迎了上来,“世子爷,府尹大人和侯爷都在里面等着的。”
秦琰点点头,和秦莞一起走上了台阶。
刚走了两步,秦莞下意识的回头一看,秦琰在旁见状也是一顿足,转身道,“怎么了?”
秦莞看着二人的来路一时未语,不知怎的,她刚才竟觉的有人在盯着他们。
然而眼下只看到一条空无人烟的凄清长街,秦莞摇了摇头,“没事。”
秦琰点点头,和秦莞买入了义庄的大门。
虽然此处房舍比锦州义庄更为阔达宽敞,可一进门,那停放死人之地才会有阴森寒凉感还是扑面而来,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刺鼻的香火味就更呛人了两分。
秦莞走的不快,看着眼前萧瑟的中庭神情有些怔。
虽然从前来了京城父亲就极少让她跟着验尸,可还是有那么一次父亲带着她来了此处。
一晃两年多过去,这义庄半点变化也无。
进了大门,走过荒凉萧瑟的中庭,还未入正门,秦莞便见屋子里站着五六个人。
见到他们来了,屋子里的人迎了出来。
当先走出来的是秦述,紧接着是郑白石带着四个人走了出来,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秦莞的身上。
秦琰上前,“父亲,郑大人,这位便是我昨夜说的。”
秦述上下打量了秦莞一瞬,颔,转而看向郑白石,郑白石眼底浮出几分讶色,秦琰昨晚上说的时候,他以为至少是个年纪大一些的人,可没想到,眼前的秦莞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郑白石双眸微眯,再一细细打量,忽的,眼底讶色更重。
“拜见大人——”
秦莞学男子那般对郑白石拱了拱手,郑白石不由点头,愣了一瞬才转身道,“这是府衙的仵作方伯,这是府衙的捕头展扬,他们二人会帮你。”
秦莞抬眸看去,只见方伯是个年过五十头花白一片的老者,见她看过去,方伯慈祥的对她笑了笑,秦莞点点头,一转眸又看向一旁的临安府大捕头展扬,这一看,秦莞忽然神色微动,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这位展扬怎么看怎么熟悉,然而在哪里见过他,秦莞却又想不起来,定了定神,秦莞又对展扬拱手致礼。
展扬二十来岁的年纪,身着玄色公服,腰间配长刀,他身量高挺,面容周正,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漆黑的眸子也十分锐利,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子器宇轩昂的沉稳气势,此刻,他正略带打量的看着秦莞,见秦莞拱手,他只略点了头不说话。
展扬身后,还有两个捕头,一个年过三十身形微胖,一个也是二十来岁,身形高瘦,眼神颇为活跃的打量着秦莞……
好端端的叫了一个外人来验尸,只怕这些衙门的公差皆是存了探究之心。
秦莞不以为忤,只看着郑白石,“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郑白石一笑,“当然,尸体停放在后面的,你要问什么,问方伯和展扬便是。”说着看向展扬,“展扬,你带路——”
展扬点点头,转身朝着后堂走去。
义庄分了前后堂,前堂不见死人之物,乃是各位官老爷来了见客之处,而所有官府涉案的尸体和无人认领的尸体都在后堂。
展扬走在最前,郑白石和秦述跟着,秦琰带着秦莞走在第三,后面两个衙差走在最后,而最开始的两个侍卫则守在了外面。
走到了后堂入口,却还有个人候着,那是一个年过四十的男子,其人身着灰衣,衣衫很是陈旧,满头墨花白,散乱的披在脑后,而最叫人瞩目的却是他左眼处酒盅大小的伤疤,只有一只右眼的他眼神明快,见展扬进来忙道,“展捕头,都准备好了。”
展扬点点头,上前一把将后堂的门帘掀了开。
门帘一掀,一股子混合着醋和香火味的古怪味道扑面而来,展扬将帘子掀着先请郑白石几人入内,等秦莞和秦琰也进来之后他方才跟着走了进来。
一入后台,只见后堂之上全都是一块一块被板凳支起来的木板,可想而知,平日里那些尸体便是摆在这木板之上的,眼下堂中木板之上空落落的,并无死尸停放,而在后堂尽头,正中是一尊高高的观音像,观音像之前摆着祭品和香火,而在观音像的两侧,又是两个小门,前面的郑白石便道,“若是无人认领的自然死的尸体就摆在外面,官府涉案的尸体一般存放在更里面,免得影响了查案子。”
郑白石乃是给秦述解释,说着抬手一指右边的小门,“这里。”
很快,郑白石带着大家进了右边的小门。
一进屋子,迫人的冷气顿时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秦莞站在门口一看,只见这屋子后窗开着,屋子里摆着大大小小的冰盆,而四张木板之上摆放着三具尸体,尸体之上皆盖着白布,白森森遮尸布的和屋子里昏暗的光线叫人背脊一寒,秦莞却走了进去。
“案子如何生的,还请展捕头简单述之,第一具尸体是哪个?”
秦莞语声清脆,不疾不徐,秦述看着秦莞眼底微亮,一旁的展扬一脸肃容的上前道,“就是公子面前这一具尸体,她是此番第一个被害之人,案在一个半月之前。”
秦莞点点头,而一旁的方伯许是体恤秦莞年纪小,走上前去将遮尸布掀了开。
遮尸布一掀,一具浑身青紫且双眸突出面庞和肚腹极度肿胀膨大的尸体便暴露在了众人眼前,尸体上还盖着一层衣物,饶是如此,却已经膨大的没了明显的女子特征,秦莞眉头微皱着上前,秦琰却觉得自己胃里吃的早饭还是反酸翻腾。
和那丑陋肿胀的尸体相比,秦莞一身白衣就显的越兰枝桂树,众人瞧见这场面,心想着秦莞就算不当场吐出来,至少也得泛着恶心犹豫不前,可没想到,秦莞眉眼都未动一下,面上更是没露出任何的轻鄙嫌弃意味。
方伯唇角浮起几分慈祥的薄笑,似乎对秦莞这个年轻后生的表现十分满意似的,于是将遮尸布放在一旁,将一个木制小箱子拿了出来。
秦莞见之点头和方伯致谢,自己从袖中掏出了两粒苏合香丸含在了口中,又从袖中拿出了祛晦香递给展扬,“麻烦展捕头帮忙点燃——”
展扬虽然生的器宇轩昂,却是半点不爱笑,亦是不负不多话的沉肃模样,见状,看了一眼秦莞手中拿着的祛晦香才接过放在墙角点了燃。
香味一出,室内的气味果然一变。
方伯薄笑一下,“这位小公子还会医术——”
秦述笑道,“是啊,她没学仵作之道,不过就是凭着医术验尸。”
方伯点点头,退到了一旁去,做为临安府的老仵作,方伯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眼下忽然安排别人来验尸,他却也没有半点不喜之意,反倒是和善的看着秦莞能验出什么来。
秦莞挽了挽袖子,又从另外一边袖袋之中拿出了那双护手套戴上,戴好了之后方才打开了方伯给的箱子,她看了两眼,拿出了一把小刀和一把鬃毛刷子,而后倾身而下从尸体肿胀青紫到狰狞的脸开始查验。
一边查验,秦莞一边问道,“请展捕头说说是怎么现案之地的,以及死者的情况。”
展扬挑了挑眉,下意识看了郑白石一眼,郑白石笑着点头,展扬这才道,“这第一位死者,是在城南的玉水河桥墩之下被现的,被现之地十分偏僻,行人站在路上看不见,需得翻过河岸边的围栏才能看到,报官之人是玉水河上靠着给游玩之人划小船挣钱的船夫,我们的人到的时候,死者已经死了,后来知道,她是城南一户张姓人家的二姑娘,说前一天晚上她出门去买醋,结果一去无回,第二天想着来报官了,却先被官府找了上。”
展扬语声洪亮,一字一句不紧不慢,秦莞便一边听着展扬说话一边从头顶检查到了胸口,待展扬说完,秦莞便不再多问,她目不斜视的揭开了尸体之上的遮尸布,然后从尸体鼓胀的胸腹和已经开始腐败的腿根处扫过,她目光平静,等看完了之后,便又倾身先用小刷子将尸体表面生出的快要脱落的霉绿表皮扫除,然后才细细看表皮之下的伤痕。
她动作细腻,双手极稳,好似正在雕琢玉石的匠人一般,看着她这样子,展扬的眉头便紧紧的皱了起来,而一旁,秦述和郑白石皆是面色复杂。秦琰是想看又不敢多看,且不知怎么,秦莞这和平日里大不相同的沉静肃然莫名叫他心底也生出两分寒意来,一个姑娘家,连这般可怖的尸体都不怕,那这世上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室内安静的只剩下周围人的呼吸声,便在这般磨人的沉默之中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秦莞方才直起身子来,她一直弯着腰,此刻额头已隐见汗意,然而她一开口,语声仍然沉稳冷肃,“死者颈部皮下伤痕成半月形,且伴有严重皮下出血现象,此外,死者眼膜之上有少量的出血点,足见死者是被凶手扼住颈部窒息而死,此外,死者臀部,背部,小腿后方和脚跟皆有挫伤,案之时多半被拖拽过……”
说着,秦莞看向展扬,“展捕头可在案现场现了其他东西?”
展扬摇头,“不曾。”
秦莞点点头,又道,“展捕头当时可是只搜查了玉水河周围?”
展扬点头,“正是,现死者之后,我们就立刻搜查玉水河周围,可并没有现任何可疑的人和物,我们去她家问的时候,她父亲说她傍晚出门之时是拿着一个自家装醋的瓦罐的,可我们搜了其周围,并未现瓦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