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从前的经历,万事让她想来需得合理,如若不合理,便多半存假,可董叔怎会有说谎的理由?而那个人若不是病人,又该是谁?
秦莞闭着眸子叹了口气,只疑自己是否养成了多疑的习惯,孙师兄出自药王谷,亦在三元村有神医的名号,这宅子虽然有些空荡瘆人,他却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莞呼出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如此煎熬了许久方才浅浅的睡了过去,待一觉醒来,天色竟然还是一片将亮未亮的阴蓝。
秦莞只觉有几分疲惫,又躺了一会儿方才睁开眸子,静静的听了听,屋子外面却似乎没了声响,秦莞精神一震,立刻穿衣起得身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一看,只见外面一片粉妆玉砌的白,而昨夜的纷纷大雪竟然停了。
昨天才扫过的院子又被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院子里的树梢上花棚上,屋顶的飞檐斗拱之上,皆是一层毫无瑕疵的洁白,天光还未大亮,秦莞的心境却是一片清朗,雪停了便好,等今日雪化一化,或许明日就可以出了!
秦莞心神一振,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身上的慵懒之意都一扫而空,然而转身看过去,睡榻之上的茯苓和晚杏却是睡得十分香甜,秦莞叹了口气,她们几个侍奴在来福客栈是打的地铺,昨夜只怕根本没有睡好,秦莞轻手轻脚的往炭盆添了两块火炭,再看向窗外之时,便见天光亮了几分,看着那一片洁白无瑕的素雪,秦莞忽然生出想出去走走的冲动。
又看了一眼茯苓和晚杏,秦莞转身披上斗篷推门而出。
天色已经大亮,不仅雪停了,连风也停了,老宅被白雪覆盖,仿佛焕然一新,秦莞想着东边是孙夫人养病之地不好打扰,便沿着主道朝着院子更深处的北方而去。
许是宅子里的人手真的太少,这个点儿下人们应当已经起身,却无人过来洒扫,于是主道之上积雪层叠,秦莞每一步都踩在厚实的积雪之上,“咯吱咯吱”的响声不断。
秦莞一步一步,走的极慢,走出十几步便回头一看,只见洁然无瑕的雪地上,一串儿脚印歪歪斜斜的连了起来,秦莞心底生出几分闲趣来,多日的舟车劳顿也扫空不少。
而这宅子虽然显得空荡老旧,庭中的古木却十分繁多,这却是新宅子比不来的,秦莞缓缓行过,只见庭中古木皆是南方才有的常青树,翠盖如伞,被积雪附压,犹如树梢伸到了云絮之中去,秦莞缓步走的,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宅子更深处,这宅子外面看起来便是连绵一片,到了里边,就更是屋舍千百院落叠堆,秦莞一步步走过来,只见所有院子皆是关门闭锁,不由有些遗憾,这地方从前当是一个大家族的祖宅,若院院有人,想必热闹非凡,如今被皓月师兄买来养病,安静是安静了,却的确有些太过空荡。
秦莞走的极慢,虽然走了没多远,却用了不少时间,然而就在她打算折身返回之时,一个没有落锁的院门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秦莞走过的院子有近十处,这却是唯一一处没有落锁的,秦莞心中一动,莫非这里住着人?
只是是府中下人还是病人呢?
秦莞想着,犹豫的往那院门多看了两眼,她自然是不会不请自去的,看了两瞬没现异样,秦莞便转过了身来,可就在转身的刹那,院子里一道重重的“咣当”声猛然响了起来,那声音隔着院墙传出来仍然是惊了秦莞一跳,仿佛有什么重物倒地似的。
秦莞眉头一皱,细听之下,却是听不见人声,这便奇怪了!
眸光一转,秦莞不由看向了那层雪厚盖的屋顶,莫非是雪将屋顶压塌了?!
这么一想,秦莞朝那院门而去,她微微提起裙裾,道上的雪没过她的鹿皮靴子,直到了她脚踝的位置,秦莞加快了脚步,眼看着就要到院门口,身后一道人声却响了起来。
“秦姑娘要做什么?”
秦莞身形一顿,转过身来,却见董叔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的拐角处,秦莞看了一眼董叔来的方向,他正是从东边过来的。
秦莞只怕董叔误会了自己乱闯,当下有几分抱歉的道,“董叔早……我醒得早出来闲逛,走到这边的时候听到这屋子里有些响动,像是什么倒地似的,可是又没有听到人声,不知怎么回事便走近些看看……”
董叔满是褶皱的脸上生出几分温厚笑意来,身形佝偻的朝秦莞走来,到了跟前方才语声嘶哑道,“秦姑娘不要担心,这院子里没有人,只有几条从外面带回来的狗,刚才您听到的声音,想必是狗又将屋子里的笼子撞倒了。”
秦莞眉头微皱一下,“狗?怎听不到狗吠声?”
董叔叹了口气,“狗是夫人的哥哥,也就是白少爷买回来的,起先也是天天动静极大的,可是后来那动静吵到了夫人养病,扔出去呢,这荒山野岭的狗只怕也活不了,所以就用药给药哑了,如今不吵不闹的,至少不愁吃。”
董叔语气温和,笑意一出,一双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本是极其和善的面容,可秦莞听到他说出这些话时,不知为何心头一凛,再看过去,便觉董叔面上的褶皱如同枯干的鸡皮一般,他的整张脸都透着一股子与笑意不符合的漠然。
富贵人家连人命都不在意,更不会在乎几条狗命,且只是药哑罢了,论起道理,倒也不算什么,只是秦莞忽然现,从昨日见到董叔到现在,他每每说话之时都是这幅笑意模样,这幅笑容不像他愉悦的表情,反倒像一张他脸上的面具。
秦莞心中对董叔和善亲近的印象顿时减退不少,又有些狐疑的朝那屋子看了一眼,“原来如此,想来是我多虑了,我以为这院子里也住着病人。”
董叔笑呵呵的,轻咳了两声道,“病人都在东后院呢,那边最是偏僻安静。”
秦莞眸光微转,便也学着茯苓的口吻道,“孙夫人在此地养病的话,似乎不应该让别的病人也常住在此,免得不吉利。”
董叔仍是笑眯眯的,“道理是如此,不过少主人本就是医者,治病救人也是应该的,秦姑娘放心,那些病人住的地方距离少夫人远着呢,碍不着。”
秦莞点点头,董叔便又道,“这会子早饭已送到您院中去了,您快回去吃早饭吧,您的裙裾都被打湿了,可当心不要得了伤寒。”
秦莞扯了扯唇角,“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秦莞提了提裙裾,沿着来路往回走,她这一次走的快了些,脚印便被带的有些狼藉,而她一边走,董叔的目光犹如实质的一直落在她身上,秦莞强自克制了自己回头的冲动。
直到走过一处拐角,董叔的目光方才消失了,秦莞站在原地喘了口气,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竟然觉得有些微热,而不知为什么,她心中仍然想着那个传出声响的院子。
“九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正想着,一道清朗之声骤然响起,秦莞转眸去看,却见是孙慕卿从她们住的西边走了过来,秦莞正了正神色,“早间醒得早,出来散步了。”
孙慕卿面上又是那纯然自在的笑意,“醒的这么早可是昨晚上没睡好?”
秦莞摇头,“不是,是我惯常醒的就早。”
孙慕卿不以为意,“外面太冷了,九姑娘莫要着凉了。”
秦莞笑着摇头,见孙慕卿也出来了便问,“孙公子这是要去何处?”
孙慕卿指了指东边,“我打算去看看师兄呢,昨日早间我找过来的时候还未见过师嫂,眼下也算是去拜见师嫂的,师嫂家中虽然在益州,可因为他们白氏和皓月师兄那一支是世交,小时候师嫂还来过莲州小住,那个时候我是见过师嫂的,一晃也十多年没见了,皓月师兄成婚的时候我刚被师父收徒,没去的成他们的大婚之礼。”
孙慕卿自顾自说着,秦莞看着他朗然的面容心中不由叹然,无论他心中藏着多少悲伤事,他这双眼睛里他这笑容之中,皆是清朗自在的勃勃朝气。
秦莞忽的想起从前在师门之中孙慕卿的多番照顾,亦想起那时候学医道时的天真模样,那个时候的他和她,笑是真的笑,绝不会藏着半丝苦涩意味。
许是秦莞面上的专注让孙慕卿欢喜,见秦莞没有接话,孙慕卿忽然道,“九姑娘可要随我一起去见见皓月师兄?顺便也见见我那个益州第一美人的师嫂!”
秦莞本该拒绝,可她心中一片陈杂,竟然下意识点了点头。
孙慕卿立刻笑意一绽,“太好了!还以为九姑娘要拒绝呢,走吧,昨日我去过一次,我是知道路的,你不知道,我这个师嫂可真真美极——”
事已至此,秦莞只得跟着孙慕卿走,她有几分犹疑,可更多的却是激动,或许是老天爷也觉得不公,所以让她重遇故人以做补偿,而她,又如何能做到波澜不惊?
这边厢,孙慕卿明显心情大好,一时也打开了话匣子,“师嫂出自益州白氏,益州白氏九姑娘可知道?那可是前朝一等一的大氏族,到了大周虽然稍有没落,可也是东边的名门望族,白氏一门皆是文人,精于文章书法,出过许多大家,我这位师嫂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她名唤非烟,五岁抚琴七岁作文,东边求娶她的可以排到云雾山来,可她和皓月师兄青梅竹马情谊甚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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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问题来了,院子里的到底是人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