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娘,这是在做什么?”
秦莞带着茯苓到了下人房,一进门便看到刘氏在外罩房里磨着什么东西,刘氏从抬起头来,微微一讶,“九小姐怎么来了,老奴拜见小姐……”
秦莞进门,鼻端只轻轻一动便笑道,“陈皮。”
刘氏眼底一亮,笑着在身前系着的围布上擦了擦手,“小姐果然聪慧,小姐请先去屋子里坐着,奴婢净一净手就来……”
秦莞点点头,和茯苓离开外罩房的门口,转而走到了刘氏的屋门口,屋子的门半掩着,秦莞并未先进去,很快,刘氏从外罩房走了出来。
她疾步走上前来,将门推开,“小姐请……”
秦莞笑着进门,语气轻松的道,“刚刚是在做什么?”
刘氏一边沏茶一边道,“老夫人这几日有些不好,什么都吃不下,奴婢想着做点陈皮糕,松松软软不说,还能改改胃口。”
说着话,刘氏的茶已经沏了上来,“小姐莫要嫌弃,奴婢这里没好东西。”
秦莞接过茶在手,抿了两口,这才问,“这几日刘大娘这边可好?”
这么一问,刘氏便知道秦莞是什么意思了,这几日秦府之中一片兵荒马乱,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都不能向以前那般过日子,主子倒是还好,下人们却是日日被叫去问话,有时候被禁足在管事院一关就是一下午。
刘氏叹了口气,“自然还好的,此番就在秦府,若是被拉去大牢里问罪才是苦。”
秦莞面上生出两分暗色,“大娘可知道老爷的事?”
刘氏眼皮一跳,看着秦莞便有几分欲言又止。
秦莞神色真切,“大娘,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秦府多半是要落败了,适才我才去看了老爷,他那个样子,别说下狱论罪了,只怕活都活不了多久,大娘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氏垂眸,重重的叹了口气,“小姐的意思,老奴明白,只是老奴并不知具体……只知道当年老爷有段时间买过许多女奴,都放在了自己院中,老爷的风流大家都是知道的,可那些女奴不过都是孩子,放在杂役里面,连重活都做不来的,后来老夫人看不下去,不准老爷如此,为此还闹了几日,后来老爷忽然就安生了。”
说着话,刘氏眉峰一颤,“都以为老爷改了性子,可谁知道,老爷把二姨娘接进了府中,在那之前,老爷只有过一位姨娘,还是由早前的通房抬起来的,也就是二少爷的生母,可惜早早就病死了,老夫人不许老爷纳妾,老爷寻花问柳,养了好几个在外宅,老夫人知道,却明白老爷性子如此不想将他拘的生了反性儿,直到二姨娘入府……”
刘氏说着,双眸微微一眯,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那段日子,大概是奴婢见过的老爷最为意气风的日子,不过……老爷却是不喜二姨娘出来,与此同时,老爷在府中设了一处院子,常常往那里去,而那里由刘管家派着两个下人守着,其他人都靠近不得,后来还是听到一两个下人偶然说起,说似乎在那院中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
“下人们本就不得议论主子的事,更何况是这样的事?”刘氏一脸的沉重,“这样的时候大抵持续了一年多一些,忽然有一天,紫竹林被封了……”
说到这里,秦莞忽然眉头一皱,“等等,紫竹林被封了?那个时候二姨娘可有投井?”
刘氏摇了摇头,“还没有,倒也不是被封了,就是,府中此前还经常有人去林子里玩乐,主子们也会走到那边去,可从那一日去,林子被封了,不仅不需要匠人和下人们打理,便是府中的主子们也都不能去,那个时候,大少爷和二少爷都能跑着玩了,最不许去的就是小孩子,因老夫人经常信这些风水阴阳的,下人们也没觉得奇怪,可又几个月之后,二姨娘便去投井了,二姨娘投井闹得全府皆知,从这件事之后,紫竹林才真的成了府中禁地。”
秦莞双眸微狭,原来大家盛传的紫竹林成为禁地是因为二姨娘投井是假的,在二姨娘投井之前,秦安害死了那些他从庆源典当行买来的小女童,而后将尸体抛入了井中,这才不许府中人去紫竹林,那个时候秦安还没有明目张胆的借口,直到二姨娘投井,紫竹林成了禁地,那口井也被封上了镇妖石。
“大娘当时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吧?”
刘氏闻言又叹了口气,“知道了,那些小孩子的尸骨,想必就是老爷干的……”说着,刘氏咬了咬牙,“做出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也难怪如今得了重病。”
秦莞又道,“对了,大娘可记得二姨娘的样貌?还有,当年有什么奇怪的事吗?还有,老爷喜欢女童这件事可有被闹出去?”
刘氏摇了摇头,“没有闹出去,那个时候,老夫人精神好些,管束下人管束的十分严格,偶尔议论一两句已经是极限,要说怪事,便是二姨娘了,从进府开始她就极少出现,且老爷时而喜欢她,宠爱至极,可时而又会从她院中拂袖而出,几日不去,至于,二姨娘的样貌,奴婢还真是远远的见过一眼,二姨娘喜欢着素色,气质清灵的紧,样貌五官自然不必说了,且人看着,又像是碧玉之龄的妙龄女子,又含着几分温柔的妩媚之色,奴婢当时很有几分惊艳。”
说着刘氏苦笑一下,“只不过到底这么多年了,奴婢具体还是记不太清了。”
秦莞听着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刘氏还不知道,二姨娘是被拐走的,二姨娘知道自己家中的住处,日日念着自己的夫君女儿,怎么会真心侍奉秦安?或许为了求他,会曲意讨好,此时秦安便高兴,可知道秦安骗了自己不会放走自己,二姨娘自然要露出本心来,秦安见状哪里还能继续对她宠爱有加?
见秦莞有几分失望,刘氏问,“小姐想知道二姨娘的样貌做什么?”
秦莞摇了摇头,安抚道,“没什么,只是好奇。”
刘氏凝眸想了想,“小姐实在想知道的话,可以去老爷的书房看看,老爷年轻的时候喜欢附庸风雅,在书画之上也曾受教于名师,老爷当年爱重二姨娘是真,想来一定也做过画,小姐去那里找找,多半能找到老爷当年做过的画作。”
秦莞眼底一亮,是啊!秦安这等风流之人,怀抱美人,怎会不摆弄笔墨?
秦莞豁然站起身来,“我怎没有想到,大娘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刘氏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起身来,“小姐问的奴婢都知道的不细,没有能给小姐说出些有用的,这点子若是能帮上忙,那便是老奴的造化了。”
秦莞深吸口气,“无论如何多谢大娘,我这就去前院看看。”
秦莞说完便走,可走到门口脚步又顿住,她从髻之上拔下来一根簪子,那是江氏送她的青玉头面之中的一支,她上前几步塞到刘氏的手中,语气深重的道,“大娘在府中多年,只怕没想过秦府会落败,可此番变故一出,主子们尚且犹如风中浮萍,大娘就更是……这个大娘守着,这几日,大娘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若是需要帮忙的来汀兰苑便是。”
刘氏眼底先是闪过一抹惊怕,然后低眸看了一眼秦莞塞给她的簪子,眼眶顿时一红,想要推拒,秦莞却将她的手一握,簪子也被握在了她掌中。
“大娘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秦莞拍拍刘氏的手背,没多言的转身离开。
刘氏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可唇角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这片刻的功夫,秦莞已经推门走了出去,刘氏怔怔的站了片刻,丝毫不敢大意的进了内室。
走出西边下人房,秦莞的步伐越是快,茯苓也小跑一般的跟在后面道,“小姐怎么想着问二姨娘的样貌了?难道小姐真的想知道二姨娘有多美?”
茯苓这话一出,自己先摇了摇头,自家小姐又不是喜好美色的男子……
秦莞提着裙裾走在前,“凶手和当年的受害者们有关系,如果可以,我还想知道当年每一位受害者的模样呢,可是眼下去哪里问啊,能问的便只有二姨娘一个人罢了,看看画像,或许那幕后之人和二姨娘有关呢?如果她们有亲缘关系,样貌上或许会有蛛丝马迹。”
茯苓眼底微微一亮,“小姐果然聪明!”
秦莞笑了笑,“是刘大娘帮了我……”
从内院到前院,要走半柱香的距离,秦莞才从前院离开不久,再回到前院的时候,守卫的齐林一脸微讶,“九姑娘怎么来了?”
秦莞指了指关着的院门,“我进去找个东西。”
齐林自然不会阻拦秦莞,不仅不会阻拦,还要亲自陪着,门一开,齐林抬手一请,跟着秦莞问道,“九姑娘找什么?”
秦莞脚步极快,“找画像……二姨娘的画像……”
一听这话,齐林便知道是和此番的案子有关,忙提起了精神,见秦莞神色严肃,便也不敢多问,二人直入正房,刚走到门口,负责照顾秦安的老奴却从一旁的偏房走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一只药罐,似乎正要去清洗,一看到秦莞,忙将药罐交给身边一个小童疾步走了过来。
“九小姐怎么来了?”
秦莞看到他正好,忙道,“老爷的书画都放在何处的?”
这老仆愣了愣,“在书房……不过九小姐说的是什么书画?老爷收藏了许多书画,有前朝的,也有现如今那些文人雅士的,还有一些……”
秦莞直摆手,“我要老爷自己画的,最好是八年以前的。”
这么说着,秦莞忽然打算直接一些,“老爷有没有画过当年的二姨娘?”
一提起二姨娘,老仆自然想到了这些日子秦府的乱子,他面上紧张几分,却还是点了点头,“画是画过的,只不过……只不过老奴也不知放在何处,十年之前,老奴还只是这院子里的小管事,并不近身侍候……”
“那有谁知道老爷当年的画作在何处?”
秦莞这么一问,老奴的眼神顿时几闪,“刘……刘管家知道……”
秦莞只听得一口气堵在心口,皱眉无奈道,“刘春人已死,你带我去老爷书房看看,老爷的画作,总不能随便就扔掉。”
老奴一个劲的点头,带着秦莞朝秦安的书房而去。
前院除了正房之外,秦安的书房另外设在一处阔达的偏堂,偏堂中间打通,书柜多宝阁和见客的小厅俱全,而秦安近年来虽然已无心风雅,可书房还是颇有几分乾坤,不论是香插画屏还是瓷器玉件,皆是价值不菲的上品,而墙上挂着的名家书画,也都是有价难求,秦莞一眼扫过去,只见秦安摆着文房四宝的书案之上早已落满了一层灰,而那文房四宝,亦件件都是珍品,秦莞心中只觉叹息,秦安真是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九小姐,老爷书房的东西有些多,那边的书柜上有许多字画,还有那边的两个柜子里面,有老爷自己画的,也有别人送的,还有一些收藏的,老爷已经许久不用书房了,平日里也不许人进来,因此也无人打理此处……”
秦莞知道这老奴的意思,书画太多了,他不知道秦莞要找的在哪里,秦莞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来找便是……”
老奴欲言又止,秦莞明白的道,“放心,不会损毁,也不会丢失。”
老奴有些悻悻的,转而走到门外去守着。
茯苓上前来,“小姐,这么多,这可怎么找啊……”
秦莞叹了口气,的确有些多,不过该找还是要继续找。
“一张一张的找,小心一些,不要损坏了。”
秦莞说着走向秦安的书柜,茯苓有几分疑惑的道,“可是奴婢不知道怎么看……”
“看落款,看印信和题字,不过第一要看的是美人。”
茯苓笑着道,“奴婢知道,先看是不是美人,如果是美人,再看落款和题字……”
秦莞“嗯”了一声,当先走到书柜之前去将上面的花拿了起来,她一气儿抱下来二十多只卷轴放在书案之上,然后一张一张的看起来。
这边厢,茯苓走到东边靠墙的柜子前面,也一气儿抱出了许多卷轴放在了桌案之上。
“这是山水的……不是,这是画牡丹的,不是……”
“这个是人……啊,画的是个老翁……”
“咦,这个是个仕女……美……不过这不是老爷画的啊!”
茯苓一个人边看边喃喃自语着,齐林看这样子又去打开了另外一个柜子,他虽然是个粗人,可是照着秦莞说的先看美人再看落款印信的他也会!
门口的老奴看着屋内三人将秦安的珍藏一张张拿出来看心中有些不安,可又一想,秦安已经病成了那个样子,哪里还有心思来管这些,何况秦府揭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只怕等着秦府的是一个罪族的名号,到时候,这些荣华富贵和秦安又有什么关系?
这般想着,老奴走到了一旁去吩咐那小奴,“将药罐拿去洗了吧。”
说着话,老奴也懒得守了,只管走到正房去看秦安。
屋子里,茯苓很快叹了口气,“这么多好看的画,都被堆在柜子里,积了这么多灰,真是……幸好奴婢不知道这一张画能卖多少钱,否则更要心疼了。”
齐林这边小心翼翼的,他手上都是茧子,生怕一不小心把手中的画弄坏了。
看了大抵两盏茶的功夫之后,齐林额上出了一层薄汗,“九姑娘,我这里都没有……”
秦莞眉头微皱着,她看的速度快,比齐林看到的更多,可她也没看到。
“我这里也没有,毕竟是十年前的了,就算他之后想起来又做了画,那也这么多年了,一定早就不知道放去哪里了。”
这么说着,秦莞已看完了自己这边最后一张,她心底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将所有的画作都放回了原处,然后转身打量这书房来,墙上挂着的大都是水墨山水和名家的题字,别的也就只有那两个高柜了,可是里面还是没有……
秦莞走到茯苓身边去,眼见得茯苓只剩下五六张了,秦莞摇了摇头,“这些纸质太新了,多半是近一两年画的,不用看了。”
“要是三老爷这一两年又画了二姨娘呢?”
茯苓还想把自己的活计干完,秦莞却摇了摇头,“他不是长情之人,何况过了这么多年,人物样貌的细节也记不清了,画出来也做不得准。”
说完,秦莞又去看齐林,到了齐林这边,便见齐林这边也差不多要看完了。
三人前后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找,却一无所获。
秦莞摇了摇头,难道当年的事情之后,秦安把二姨娘的画像都扔掉了?
“九姑娘,现在怎么办?”
齐林有些无措,秦莞摆摆手,“没事,把画放回去,或许这里真的没有,我再去这院中别处看看去……”
齐林点点头,秦莞见她二人将画放回了原处方才转身出门。
想了想,秦莞先去了正房,正房之内自然也少不了画作装饰,不过秦莞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美人图,倒是秦安,仍然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听到人来的动静,睁开眸子看了一眼秦莞,他眼底似乎有几分惊讶,又似乎认不出秦莞是谁,秦莞冷漠的看了他一瞬,转身离开。
搜寻无果,秦莞带着茯苓走出了院门,茯苓歪着头道,“会不会……老爷真的没有画过?或者是让人丢了?又或者是送人了?”
秦莞摇头,“送人不可能,没有画过也不太可能,毕竟两年时间,丢了,或许吧,也或者是这么多年搬东西的时候遗失了……”
叹了口气,刚破解了紫竹林的秘密,秦莞本以为能知道更多,便能推出那幕后的凶手,可没想到竟然扑空了一场。
“小姐,现在去哪里?”
“先回去——”
……
……
自从稚童们的骸骨被挖出,秦府便被强加管制起来,秦莞想了想,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秦隶,一回院子,秦莞便打算再做三日分量的白杏膏出来。
“此前取来的药又不够了……”
秦莞看着剩下的药材摇了摇头,“看来我们得去一趟药库。”
这么吩咐着,秦莞便又带着茯苓出了门。
秦府虽然一片乱象,可药库这边却和原来没什么区别,秦莞和茯苓到了药库的时候,正看到钱百韧正在给一个小丫头拿药。
那小丫头秦莞看着有点眼熟,茯苓却一眼认了出来。
“小姐,这是老夫人那边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