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之中,一股子浓稠的血腥味和腥臭味道,令郑御医也是阵阵的作呕。
此时此刻,郑御医也是想要用手帕捂住了口鼻,遮挡住这样子难闻的味道。
他尽力遏了自个儿这般冲动,却也是禁不住竭力忍耐。不错,自己决不能做出此等举动,以免激怒了百里策了。
几日之前,百里策已然是十分激动。
如今饱受折磨,百里策分明也是更不好惹了。
百里策那一双眸子之中,却也是禁不住流转了极为浓郁的恼怒之意了。
百里策厉声言语:“郑御医,本王服下你的药,竟无一丝用处,你可是成心算计本王,可是想要我死?莫非你也是被人收买,欲图将我置诸死地?”
那言语森森,却也是平添了几许不尽恼怒之意。
百里策如今,可谓是十分难受了。最初他不过脸颊及手臂内侧有那毒疮。之后他大腿内侧以及肚腹之上也是染上了毒疮。到最后,他浑身上下,均是生出这等毒疮。
那伤口,痛中带着奇痒,十分难捱。
如今他便是坐在了椅子之上,靠着的地方也是痒痛阵阵,难受极了。
这样子的痛楚,使得百里策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甚至于,他几乎难以入眠,不能入睡。
他原本也是好洁的人,如今却只觉得自个儿浑身腥臭阵阵,难受之极。
如此处境,百里策自然已经失去了全部的风度。
郑御医被他一双眸子一瞪,顿时也是一阵子惧意涌来。
今日百里策这样子可怖模样,配上百里策那极凶狠的神色,郑御医还不心慌意乱,害怕得紧。
“冤枉啊王爷,我不过是区区御医,哪里敢做这等事情。王爷身份尊贵,难道我命不要了?若因我误诊,惹得王爷有什么不是,陛下也是不会轻轻饶了我的。”
他嗓音艰涩,极为惶恐。
“我这方子原本会有些许用处,只是,只是王爷自己近些日子,心绪不佳。这内火不退,便是吃了药汤,也是没什么用处,反而激得毒疮更是严重。还请王爷放宽心绪,仔细自个儿的身子,总是会好的。一旦心静如水,自然能养好身子。”
“容臣再加大剂量,另外配药,换了这重药新药,王爷这病自然是会好了。等这脸颊结疤,再配上这美玉碾压磨成的药粉敷脸,必定能去了疤痕,恢复从前极俊美的容貌。”
百里冽听了,却也是暗中翘起了唇瓣,不屑的笑了笑。
这郑御医还当真是个人精,先推脱责任,又抛出了香饵,许了能治愈百里策的痛楚。
百里策再如何震怒恼怒,那也是会暂时隐忍,为了能让郑御医消除他的痛楚。
怕只怕,郑御医并没有这个本事,不过是虚应罢了。
还说什么为了百里策恢复容貌,简直是可笑。
百里策那脸都是烂成了这副德性了,便算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只恐怕也是医治不好,更是救不回来了。
也只有百里策这等病糊涂的,才失去了平时的精明,如此相信郑御医。
百里策啊百里策,你一向凉薄又聪明,大约也是没想到自己会落到了这部田地!
百里冽心忖,自己还当真是个恶魔啊。
见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这般模样,居然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是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然而纵然是如此,百里冽竟没觉得有什么一丝一毫的不好。
果然百里策虽然是十分恼怒,可是听说郑御医能医好自己的病,也是强压恼怒,生生的让郑御医下去开药。
他盯着郑御医的背影,眼底却也是禁不住,顿时流转了森森的狠意。
哼,这个郑御医要是再医不好自己,可不能怪自个儿辣手无情了。
郑御医离开了房间,却也是禁不住掏出了手帕,擦了擦自个儿额头上的汗水。
如今的宣王,又哪里还有曾经的翩翩风度,俊美风姿?
百里策如此不人不鬼的样儿,简直是令人千般厌恶,万般厌憎,又不自禁的心生惧意。
今日自己逃过一劫,打死也不会再踏足宣王府一步了。
回到皇宫,就算是陛下有旨,容自己再给那百里策瞧病,他也是决计不会再来,宁可吃药弄得自己生病推脱。
只怕下一次来,自己便是不能如此轻轻巧巧的脱身了。
房间之中,只剩下百里冽和百里策两人了。
百里冽眼观鼻,鼻观心,仍是如从前那般乖顺听话,柔柔说道:“父亲也是不必担心,不会有事儿的。郑御医从前的药不好,如今换了新药,一定是会好的。只要父亲平复心绪,这点毒疮也是会慢慢痊愈的。”
百里策恼恨的瞪着百里冽,可是纵然是极为不喜欢百里冽,如今他也是没有法子了。毕竟谁让如今宣王府只有百里冽一个儿子,稍稍拿得出手。别的庶子,简直是不成样子。
他恼恨赫连清,赫连清只顾着争宠,却也是根本无心为他调教好自己的子女。然而百里策却分明忘记了,他多年以来,只顾着寻欢作乐,也是并没有对子女有过一丝一毫的关心。至于赫连清,看着百里策根本不在乎这些,自然也是乐得不上心了。
百里策虽然病痛,可是也并非毫无理智,他蓦然粗声粗气,咬牙切齿的说道:“杜清姿,你这个贱人,贱人!”
这个杜清姿,必定是别人调教出来的,故意送过来,用来害自己的。果真是好狠辣的心肠,好可怕的手腕,简直令人为之而心惊,格外作呕。
百里策温声说道:“何必为那等下贱女子,扰乱自己的心神。这世间,不知多少女子,是真心实意的爱着父王的,肯为了你要生要死的。区区一个杜清姿,便算是为了她生气动怒,也是抬举了这个贱婢。”
百里策容色恭顺,可轻轻垂下的脸颊之上,却也是蓦然流转了一缕淡淡的恶毒。
那言语,却也是越轻柔温和:“慕容姨娘,还不快来服侍父亲。”
那门又被推开,慕容姨娘踏入了房间之中,垂下了头,面色不觉变了变。
百里策却也是言语轻柔:“慕容姨娘是父王宠妾,有这么个可人儿服侍父王,想来父王的心情,那也是会好上许多了。而慕容姨娘,这些日子也是苦苦哀求,只盼能见父王,再好好的服侍你。我原本也怕,怕父王因为染病不乐意见她。可是慕容姨娘哀求得十分情真,我便想着,又怎么能不成全慕容姨娘呢?”
百里策的面色,倒也是好了很多。
那么多妾室之中,慕容雪也算是讨自己喜欢的一个。
慕容姨娘容貌美丽,性子讨喜,善于柔婉奉承。就算是赫连清在时候,慕容姨娘也是有宠的。
如今这女郎倒是是精乖,此时此刻也还懂得争宠。
百里策原本觉得,自己染了病,容貌有瑕,心里实在不乐意见这些女人。如今他反而觉得,有妾室一边侍候,似乎也是不错。
他自然也不会相信,慕容雪有什么真情,眼见自个儿这副鬼样子,还情意绵绵。
只不过自己是王爷,是这些女人的男人,是宣王府的主子。
那么这些女人,就是他的附庸,他的挂件儿,就是他的奴才。
她们自然应该争先恐后的取悦自己。
而百里策面色变化,自然也是没逃过百里冽的眼睛。
百里冽的眼中流转一缕讥讽,都到了这样子田地了,百里策还是离不开女人。也许,是因为百里策天生好色入骨吧。他却十分乖巧而懂事的言语:“那儿子就先退下,让慕容姨娘好生侍候父亲。”
他一步步的往后退去,可那一双眸子却也是禁不住泛起了淡淡的异色光彩。
那异样的光芒之中,蕴含了极浓郁的讽刺和不屑。
百里策死到临头了,居然还以为自己拥有与众不同的魅力,那些姨娘还会争先恐后的向他献媚,并且因为争宠去对付别的女人。
也许是因为多年来习惯了女人的众星捧月,为了他要生要死,百里策都一堆烂肉了,居然还有这般不切实际的错觉。
当然,倘若百里策仍然有权有势,别说这一身烂肉,就算整个身子泡在了粪坑里面,也不会短了献媚的女人。总有些女人为了富贵,能容自己吞下烂肉的。可是现在,百里策分明已然触怒陛下,不但爵位难保,就算是性命那也是差不多了。
正因如此,当大船将要沉入海中,就算是船上的老鼠也忙着逃走,何况这府中的姨娘呢?
百里冽也已然是退到了门边,他眼中流转了幽深的光芒,却也是不觉轻轻的合上了门扇。
他强忍着笑意,可那笑意却好似按捺不住也似,涌遍了百里冽的全身,甚至闹得百里冽的身躯轻轻的颤抖。这一切,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他想着方才慕容姨娘在自己面前百般推脱,避着不肯服侍百里策,可是自己呢,却故作不知。到最后硬生生威吓慕容姨娘,才逼着慕容姨娘来了。
不错,他就是故意的,如此为之,就是想要看一场好戏。
百里冽眼珠子尖,都看到了慕容姨娘没藏好的包裹。只怕是里面的金银细软,都已然是打包好了吧。
那玉色的脸颊之上,一颗眸子之中,却流转极深邃的冷光。
他长于宣王府,如今宣王府在京城百姓心中,已然是一块脏臭之地。当然,这般认为,也是没有认为错。从小到大,自个儿在这里从来没有感受到半点温情,只有浓浓屈辱。
“这就是冽儿?年纪还小,就如此俊俏,怎么好看得好似个女娃娃。不会跟你娘一样,长大之后也去勾搭男人吧。瞧这脸蛋,虽然是男儿身,可那眉宇可是有些个桃花在啊。”
小时候,当年慕容姨娘讽刺的话儿,仍然是回荡在百里冽的耳边。
这也是让百里冽的眼底,顿时流转了涟涟的狠意。
他记得刚才慕容姨娘跪在自己面前哭诉,说一切都是赫连清那贱婢的错,她这个妾室可没得罪过百里冽。
慕容姨娘声声恳求,求百里冽放过她。
百里冽简直想要笑出声,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当真可笑,慕容姨娘已经忘记了曾经做过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对,也许对慕容姨娘而言,这不过是些个小事情,微不足道,不配记得。
只因为当年,倍感羞辱的,并不是这位慕容姨娘。
有些人,怎么连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统统都忘记了,反而如今又理直气壮起来了?
“这冽儿生得真好看,越看越像个女娃娃呀。也不知道,他换个女孩子衫儿,好看不好看。”
那时候,慕容姨娘初入府,看着自己这个嫡妻留下来的儿子不舒坦,居然是如此言语。
赫连清也是在一边帮腔:“古时候有彩衣娱孝,如今冽儿这个嫡子,为了父亲,换一件女娃儿衣衫,可谓是一桩美谈。”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本事。
几个粗壮的妇人拉住了他,笑嘻嘻的为他打扮。
最后他打扮好了,被推到了百里策那些女人跟前,听着他们银铃铛般的笑声,以及欢快的议论声音,还有冲着他的指指点点。
而这些女人之中,慕容姨娘的嗓音却是最大的:“哎呀,果真是秀气,倘若当真是个女娃儿,长大了后,倒是可以挑个好人家给嫁人去。”
那一天,他回去了,看着镜子里面不男不女的怪物,狠狠的擦去了脸蛋之上的脂粉。
后来,后来风徽征领着自己离开了宣王府。
风徽征,风大人——
这些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百里冽还是个小娃儿。
远到慕容姨娘都已然不记得这桩事情了。
可惜,百里冽却还是深深的记得的。他不但记得,还记得十分的清楚,记到了心里去了。
百里冽脸颊之上,不觉浮起了淡淡的阴郁,若寒水森森。
他耳边听着小厮丹奴的小声低语:“冽公子,这药,这药已经是炖好了。”
丹奴原本是服侍百里策的,可是如今,他却也是万分畏惧的盯着了百里冽了。
冽公子如今年岁虽然不大,却已然是十分厉害,厉害到轻轻松松的拿捏丹奴。
丹奴颤声说到药时候,却也是掩不住心中的惶恐。
这些个日子,郑御医开了药,可是却没有用。冽公子另换了些热毒的药汤,送去给百里策服用。百里策吃了这汤药,毒疮非但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一日日的,作得更加厉害了些了。
他更记得那日秋猎之会后,是冽公子指使自己送上那一盅补品。
百里策吃到了肚子里去,第二天就了那花柳毒疮,难看极了。
丹奴早些时候,因为贪墨被冽公子拿捏,如今又送了这么多次药,早就摘不掉自己。
眼见着宣王这病日日更重,他心里越加惶恐,也是实不知晓应当如何自处。
百里冽可是宣王的亲生儿子,纵然平日里不怎么受待见,可谁能知晓,百里冽居然是能这样子的狠呢?
事到如今,只盼这桩事情,别的人不知晓好了。
宣王或迟或早,也便是死了,便算是宫中御医,似也没瞧出什么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