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府, 苍穹院
彼时,正是三更天,在这沉寂无声的夜里,乌云蔽月,一丝光亮也无, 周遭的一切都是黑沉沉的。
就在这寂静宁谧的时刻,院子里却出了一记心魂惧裂的嘶吼。饶是隔得老远, 都能感受到那男子的哀恸。
借着门两旁悬挂的角灯,细细看去, 那是一具身量颀长, 高大强壮的虎躯。他半跪在地上, 死死地搂着怀中衣衫半褪, 容色惊人的女子, 那女子双眸紧闭, 面色如纸,一动不动地偎在男子的怀中, 凝润如玉的纤纤柔荑软软坠垂着,怵目惊心的鲜血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 将莹白如雪的肌肤,染上了大片的鲜红。
若是瞧的在仔细些, 还能见到那女子的樱唇竟是略微上翘的:我终于摆脱了你——
“阿芷, 不管是上穷碧落, 还是下入黄泉……我总能将你找回来的。”男子说罢,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脸庞,垂覆上了那柔软冰凉的嫣唇。
——————————————————————————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阮兰芷再一次醒过来,却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正是定亲的前一年。
彼时,她愣怔地凝视着铜镜中熟悉的容颜:两道如远山似新月的柳叶眉,一双明丽潋滟的翦水秋瞳,小巧而翘挺的琼鼻下,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说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艳精致、肤光胜雪、见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张娇美无匹的脸庞啊……她轻轻地牵起唇角,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晶莹大眼里却透着绝望的水光。
彼时,房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然而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为死去是解脱,是摆脱那人的束缚,是复归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让她回来了?
都是这张该死的脸!若非如此,她上辈子又怎会受到那般侮辱?
阮兰芷惊惧的想要尖叫,却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呵,她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阮兰芷……
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眼里的悲凉真是怎样都遮掩不住。隔了半响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在妆台前亟不可待地四处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彩绘鎏金双层漆奁。
打开了妆奁之后,果见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边第二格里。
她将簪子拿了起来,滟潋明眸里闪过一丝哀戚,阮兰芷用冰冷的簪尖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不轻不重地刮着。
此时,阮兰芷在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干脆,毁了这张脸吧,毁了容,就不会再遇上他,更不会再受到侮辱……
不多时,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而阮兰芷却浑然未觉,就在她握着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脸庞之时,两名丫头相携打起帘子走进来:“姑娘怎么起来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过来,这会子该行到角门了。”
这一声话语,将阮兰芷唤醒了过来,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妆镜前,出了清脆的声响。
阮兰芷受了好大一番惊骇,目光游移了起来,她左手死死地绞住右手,隔了好半响,方才忍住浑身的颤抖与惊惧。
阮兰芷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乱:李姨娘?怎地是她要来了?
上辈子,正是李姨娘与庶姐撺掇了她爹,将她嫁去苏家,嫁给那个病痨鬼的。
阮兰芷强自敛住心神,开始戒备了起来,这当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时候,她必须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才行。
“姑娘,你的脸怎地这样苍白?可是哪儿不舒服?”其中一个丫头,梦香有些担心地问道。
阮兰芷对着铜镜,抚了抚自个儿那过于苍白的脸,她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哑着声音道:“不碍事儿,先前梦魇着了,缓一缓便好,梦玉,你给我抹点儿膏子,盖一盖这脸色吧。”
另一个丫头梦玉闻言,赶忙打开双层漆奁,从里头拿了盒桃粉色的膏子,用簪子挑了一丁点出来,轻轻地点了两点在阮兰芷的香腮上,再以指腹抹匀了,这样看上去,气色也就好多了。
阮兰芷抚了抚自个儿有些散乱的头,将仍在哆嗦的双手紧紧地拢在阔袖里,她再三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冷静下来……
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李姨娘李香梅与大姑娘阮思娇,正被几个仆妇簇拥着,打起帘子走进来。
阮兰芷见了二人,只略略颔,连身子都没挪一下:“大姐,李姨娘。”
嫡出可不必对什么庶长姐与姨娘行礼,何况这二人上辈子磋磨了自己数年,她连些个虚礼都懒怠做得:“我前两日寒邪入体,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姐和姨娘,你两个且自在些。”
只不过那庶出与姨娘却也没什么礼数也就是了,进来也没朝她这个嫡出的女儿行礼。
阮兰芷定了定神,又偏头对身旁立着的丫头道:“还不快快看茶,再拿些可吃的茶点果子出来。”
丫头应了声,就下去备茶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