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守义穿着一件戳纱黑曳撒,面对着满桌子的大鱼大肉, 美味佳肴, 叹了口气:“人生百年, 难免一死。你要是心里头过不去, 就给他在佛前点一盏长明灯,供一尊灵位,求他来生投胎到富贵人家,享一世的太平安乐。咱家就是这样做的。”
“点长明灯啊。”万贞儿点了点头,声音本来就低沉有力,又哭的有些嘶哑。旁边的小厮捧着水盆, 伺候她洗脸。她一向不上妆, 也不怕哭花了胭脂,洗了洗泪痕便是罢了。
“你今儿就在这里住下,好生休整一番。等回宫了, 在娘娘面前不要露出悲戚之意,别让娘娘看了不痛快。即便是守孝, 也不要明着断了肉食,私下里少吃点, 更不能把自己饿瘦。”章守义喝了一杯酒,忽然有些伤感:“伺候人的人,总要处处留心才是。”
你好歹还有个消息,咱家的达达死的时候, 咱家连点消息都不知道。
万贞儿又点了点头, 把手巾搭在水盆边上, 挥挥手:“爷爷,我还好。俺爹是吃肉吃多了导致什么什么,才过去的,这也算不错。”
实话,吃肉吃多了撑死,感觉还好,总比饿死或是病死要好。
“你想得开就好。”章守义挑了一筷子大雁肉,就着酒吃了,这肉好柴,远不如传闻中那么好吃,又吃了一口后世的保护动物,味道也就那么回事,他多喝了两杯酒,开始大感慨。:“人呐,生有处死有地,即便是帝王将相,也难免有这么一天。只不过这身份不一样,皇上那叫山陵崩,在龙脉上修陵,那地宫修的别提多华丽了,有陵户给守灵。咱家的坟也修着呢,等咱家去了,叫西方三圣来接应……你别啃了!”
万贞儿被悲伤的啃掉了一只炖大雁,又喝了两杯酒,还是觉得心里头空唠唠。
两人对坐无语,章守义吃完之后就走了,万贞儿面前,啃的光溜溜的骨头堆起一座小山,她擦擦嘴,去清点他们带来的东西、分给自己的家产。二十两黄金、两套饰头面,除此之外没别的了,看来是为了方便携带,把铺子和地契、还有丝绸布匹都折价。
万贞儿当即骑马回宫,把自己房里,娘娘赏的一匹宫用绸缎、两匹宫用绢拿出来:“这绸缎给我娘,这绢给我大哥和二哥。”
“万姐儿在宫中一切都好吗?”
“都好,我在太后娘娘跟前很有面子,大大小小的宫人见了我,都客气着呢。”万贞儿坐在客栈的后院,和贾贵聊天,有些好奇的左右看着,这地方又陌生又熟悉,刚来京城的时候,我似乎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忽听外面一阵喧哗,满街的人都嚷嚷着:“皇上立太子了!”
“立的是皇长子!”
“真立太子了!这么快!”
“先帝爷三十岁才立的太子,当今圣上才二十多岁吧?”
“这可真是大好事啊!今晚上吃肉!”
立太子这种事,一确定下来就昭告天下,京城中百姓口口相传的速度,快马都追赶不上。
大部分人对皇长子的名讳、性格都不了解,还是议论起来:“皇长子两岁了吧?”
“听说皇太子性格仁厚。”
“听说皇太子的母亲是咱们京城人嘿!”
“嘿,真给咱爷们长脸!”
“这立下太子就好了,朝廷就安稳了!”
“听说英国公不太支持这位太子!”
“呦?怎么回事啊?”
“我跟你说,我舅妈的娘家哥哥是城门官,英国公家的仆人出门买菜的时候愁眉苦脸的,他听书房小厮说英国公不高兴!”
“是嘛,哎呀,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听见了吗?圣旨里说太子正直好学、宽厚仁爱,哎呀,真难得。”
万贞儿听的好笑。
贾贵走到门口听了一会,问道:“万姐儿,这位皇太子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仁德?”
万贞儿:“伯父,你糊涂啦,小殿下才两岁,刚认了几十个大字,能瞧出什么来?”
“哦,也是,也是。”
万贞儿又问了些闲话,问问母亲和兄弟可好,娶的嫂子如何,嫂子生了侄子还是侄女。正先聊着,忽然想起册封太子是一件大事,似乎有相应的礼仪,娘娘或许要差遣我。赶忙告别,骑马回宫,果然尚衣署的人正在找她。
“万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你去哪儿了?”
“家里派人捎了一封信,有点事儿。娘娘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册封太子的事,娘娘要找她的礼服。”
万贞儿匆匆忙忙的往外走:“礼服就在那口推光漆桃花箱子里,另一套礼服在寿字锁的樟木箱里,霞帔在雕松竹桃香樟木箱中。”
“都拿出来了,娘娘都说不是。娘娘要找那件绿花绫鹿鹤同春万字不到头的礼服。”
万贞儿仔细想了想:“我知道了。”到了存着衣服的地方,搬开几个箱子,找到一个漆箱,里面果然是。拿托盘捧着,又拿出一条金线绣翟鸟云纹霞帔,一起送到娘娘面前:“娘娘万福金安,您要的这这件不是?”
“正是,还是你有用。”孙娘娘抱怨道:“你出宫干什么去了?哀家都派人去章守义府上找你了,找你的人还没回来,你倒是先回来了。如今立了太子,哀家要去祭祀先帝陵寝。”她抚摸着这套衣裳:“这是当年,先帝封太子的时候,哀家穿的礼服。哎,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衣裳颜色未变,世事变迁令人伤感。”这套衣服过去只穿过几天,之后就封存在箱子里,不沾水不见光,当然颜色未变。
万贞儿笑道:“娘娘的容貌未变,和我刚进宫时,一模一样。”
“别胡说啦,哀家头上有了几丝白,你瞧,在这儿呢。”孙太后指了指自己鬓角上的三两根白。
吴太妃笑着拿起霞帔上的金坠子看了看:“世上有个词儿叫鹤童颜呢。”
孙太后叹了口气:“皇上非要御驾亲征,哀家怕出事,死活不愿意,皇上就草草下诏立了太子,又名郕王监国。这孩子,我实在是拗不过他,也只好随他去了,想我大明百万雄兵,打一个小小的瓦剌一定易如反掌,只当是让他出去散心解闷吧。”
立太子的仪式草草举行——这是礼部的看法,实际上还是很隆重。
太后、皇后都盛装以待,头戴九龙九凤后冠,穿着翟衣、霞帔。
万贞儿也被迫穿了一套大红五色补子织金通袖袍,脸上涂脂抹粉的抹了一层,看起来和其他人差不多,结果被所有人嘲笑了一番。“施粉之后,看起来脸好大。”
“万姐儿的脸好圆啊。”
“浓眉真的不修吗?”
万贞儿心有余悸的摸了摸眉毛:“不修不修,疼。”
拿刀刮,我害怕,拿镊子拔……我的天爷,我这两道浓眉得拔到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她们那样的娥眉。
章守义十分不满:“哼!”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一连忙了十几天才准备好。
这日清晨,禁卫威风禀禀的排列在午门外东西两侧,仪仗森严。又在丹陛东西陈列仪仗。
文、武百官身穿官服,分不同品级,齐集于午门外。
奉天门外依序排列经过严格训练的虎豹。
丹陛南摆好奏乐的乐队,由和声郎指挥。
太子理应穿着冕服在奉天门外等候,可是朱见深只是个两岁的小宝宝,他在排演的时候就被这翻天覆地的阵仗吓哭了一次。
给他穿礼服的时候也有诸多麻烦,成年人穿太子冕服的时候会为了兴奋而忘掉身体上的感受,可是这位太子宝宝不行,小孩子最讨厌的穿衣服了。四个嬷嬷分别捉住他的手脚,另外两个嬷嬷给他一层层的套上精缩版太子冕服。
现在正是夏天,朱见深热的难受,又抓又挠,努力挣扎:“哇哇哇哇,不要,不要”
嬷嬷们气喘吁吁的给他穿了两层衣裳,最外面才是九旒冕九章服,正式的太子礼服,之外还有玉佩、束带、敝膝、束带。简而言之,总共挣扎了一个时辰,给套上左胳膊,他就把又胳膊抽出来。
朱见深累的一脸绝望,脸上累的红冒汗,挣扎不动了,这才老老实实的穿上衣服。
本来就矮小的像个大阿福,穿上上身三层、下身三层的衣服之后,彻底变成了一个球。
万贞儿在窗外悄悄的吐槽:“身高三尺,腰围也是三尺。”
嬷嬷擦着汗道:“殿下,迈步走一走。”
“来啊,走一走啊。”
“殿下别坐着,起来。”
朱见深用小肉手手扒拉着眼前垂着的玉珠帘:“累!不要!”好沉啊。
连哄带吓唬,好歹让他走了两步,这才抱上肩舆,左右两个嬷嬷扶着他,徒步跟随,到了奉天门口放下。
“殿下快往前走,按照练好的。”
“走到父皇那儿去,走到皇上那儿,什么好东西都有!”
“回来有奶吃!”
“还有糖糕!”
“有西瓜吃。”
朱见深这才移动贵体,迈着小短腿,走一步晃上晃的往前走。
有人在前引路,朱见深走到虎豹跟前,忘了之前的叮嘱,跑过去撸老虎:“大老虎!”
老虎受过训练不会大叫,来这儿之前又被喂了二十斤肉,吃饱了就昏昏沉沉,只是打了个哈欠,伸出大舌头舔了脸。
朱见深瞪大眼睛看着老虎的大舌头,试着伸出舌头来舔自己的脸,却现自己的舌头好短,没法像老虎一样舔脸。
他有点郁闷的又试了一次,终于在两旁边无数人的低声催促中,撇撇嘴,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