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冲禹, 杨五也无异状。
对于冲禹她不必求证。
旃云峰冲禹真人,丹、符双绝, 同时执掌丹药、符箓二司。据传,他手中养着两个地级火种,一个天级火种。身为大丹师的他, 不可能不知道。何况,以纯阴之体为引、为器,将三昧螭火从冲昕体内剥离, 本来就是他想出来的办法。
冲禹若说是个坏人,也不甚贴切。
但他的确, 有一种科研人员对待小白鼠式的残忍, 又或者说是上位者做事不拘小节的冷漠。
这听起来似乎没什么, 但当杨五成了小白鼠,成了这小节的时候。这种残忍和冷漠,就变得可怕起来。
但凡春雷阵阵, 秋叶飘落和雪花纷飞,总教人深刻体会到时光流逝之飞速, 恍惚间便一年又一年。
到第二次在长天宗看枝头叶子枯黄, 如蝶飘落的时候, 杨五来到冲昕身边已经一年半有余了。冲昕体内的三昧螭火,几乎已经被清理得干净了。
“闭关?”杨五诧异。
“正是。”冲昕道, “这阵子你先不要上来了, 等我出关。”
“是要冲境吗?”杨五问。
冲昕失笑:“怎么可能。我下一次破境, 就是元婴了, 还早呢。”摸摸她的头道:“最后一点三昧螭火了,狡猾得很,在我身体里到处藏匿,我须得将它扑杀才算彻底无事。”
已经到了这一步啊,当初还觉得很远很漫长的事情呢,都已经即将收尾了。杨五微微恍惚。
“在想什么?”冲昕捏住她下巴。
“在想……等你出关……”杨五含笑,眉间风情潋滟,目若春水。
她想的是他想的那件事吗?冲昕身体热,将她抱在怀里,耳鬓厮磨。今日,本也就是想在闭关前再见见她。
杨五却突奇想:“如果不牵引螭火,只注入灵力,会怎么样?”她指的是她的身体。
冲昕道:“应该不会有异样,你没有开窍,体内没有经脉灵窍循环,蓄不住灵力的。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翻到一本关于炉鼎的书。”杨五道。
冲昕的脸色便有些难看,道:“不要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杨五眸光沉静,迎视着他:“如我这样的纯阴之体,若是开了三个以上的灵窍,是不是就要成为天生的炉鼎了?”
冲昕一点也不愿意去做这样的假想。他摩挲着她的脸颊,沉声道:“所以五儿生为凡人,我其实很庆幸。”虽是纯阴之体,却一窍不通,便杜绝了做炉鼎的命运。
她生得这般美貌,已是危险。若再生就先天炉鼎体质……倘若他没有遇到她,不敢想象她会有怎样的命运。
生为凡人,不是也一样被冲禹弄来给他当药罐子了吗,杨五不以为然。
手腕却忽然被冲昕捏住,他握着她纤细手腕,将她的衣袖推到了肩头,露出纤细紧致的雪白手臂。
杨五不解看他。
冲昕手中忽然多出一样东西,通体碧绿莹润,螺旋形盘卷。他把拿东西套到了她手腕上,像是手环,可有些太大了。但冲昕没停下手,将那东西一直推到她上臂,原来不是手环,是臂钏。
碧绿幽莹,益衬得那手臂白如初雪。冲昕轻轻摩挲,不舍得放开。
“这是?”杨五问道。虽然看着是饰,但她知道冲昕定不会送她一件仅仅是饰的饰。
果然冲昕含笑取了她一滴血,融了自己的,助她炼化。在感受到那臂钏里巨大的空间时,杨五的眼睛就亮了!
“这是!”她惊喜道。
“这个够用了吧?把你腰带上那一串乾坤袋换下来吧,难看死了。”冲昕取笑她。
他前阵子注意到,杨五的腰带上竟然悬着三个乾坤袋。
正常弟子入门后,宗门就会免费配一个乾坤袋。如果不够用了,还可以花灵石再另买。乾坤袋是空间最小的储物法器,但也是最便宜的。因此那些手头拮据,没有灵石的外门弟子,常有很多腰间悬着三四个乾坤袋的。
但是杨五也这样,他就不能忍了。
“想要什么,跟我说就是了。”他责备她。
杨五笑着跟他撒娇,连连送上香吻,感谢道君的慷慨,把他哄了过去。
她不去跟他说,是不想他追问她为何突然要将许多东西带在身上。她对长天宗已经失去了安全感,开始学着那些修士一样,把身家都随身携带。若是万一有事……就是跑起来,也方便。
他们又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语了许久,他才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出洞府大门外。
“五儿,等我出关。”他站在台阶上对她说。“别淘气,有事找徐寿。他若办不到,找师兄也成。”
杨五站在阶下对他笑。
朱漆大门第一次在杨五面前关闭。
没有冲昕的日子对杨五来说,其实没什么变化。甚至没有他在,她的心更静。
她终于寻着了机会,分别在徐寿和周霁身上试用了她的神识。他们都没任何异常。证实了即便是筑基弟子,也察觉不到她的神识。如此说来,她的神识是不是可以与金丹道君的神识相匹?
但她是肯定不会轻易去拿任何金丹修士去尝试的,即便是冲昕也不行。金丹修士,在这个世界中,已经是强大的存在了。
冲昕说他闭关的时间不会太久,但枯叶落尽,白雪又一次覆盖了长天宗,他也依然没有出关。
杨五上去看过,洞府大门紧闭,不曾打开过。闭关的状态下,整个洞府都张开了结界,与外界隔离开,不受干扰。杨五更知道,冲昕闭关,极有可能人根本不在洞府里。乾坤小天地里,灵气之浓郁,数倍于炼阳峰。
炼阳峰的生活日复一日,同样没有变化。不止炼阳峰,在整个宗门里,这些修士们,都是过着这样简单重复的生活的。他们生命漫长,修炼的生活却简单枯燥。那些还没有出门历练过的弟子,有些即便都几十岁的年纪了,心性上依然还如同少年。
和他们比起来,杨五的时间,就要紧迫得多了。
她又从冲禹那里搬来许多书籍,仔细翻阅,但并没有找到她想找的内容。她还让徐寿带她去了宗门的大图书馆——位于霜幻峰上,和教务司在一处的藏经阁。
和冲禹的私人藏书比起来,这里的书籍堪称浩瀚如海。且有专人管理,分门别类,查找起来,要比冲禹那里有头绪得多了。
但即便如此,杨五依然是找不到她想知道的东西。这其实是因为杨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找什么。对于道法,不论是整体还是其中的任一分支,她都已经看过不少书,但无论哪一方面,因为不能亲身涉猎,她始终都是门外汉。
她也曾经失了耐心,但后来还是克服了那些无用的情绪,静下了心来。
那件事只在她寿尽的时候才会生,而她寿数虽短,却也还有几十年好活。毕竟现在,她其实才只有十岁而已。
积雪开始消融。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这几天格外的寒冷,连苏蓉都不怎么往她这跑抱怨徐寿总是逼着她去上课了,只有灰灰还每天精神抖擞,她不唤他的时候,满山里玩耍,过的日子堪称无忧无虑。
寒冷的日子里,杨五便歇得早了,早早便撒下罗帐,进入梦乡。
炼阳峰顶,青色月光照在朱漆大门上,与往日并无不同。
静谧许久之后,那朱漆大门忽然洞开,一道流光疾射而出,瞬息就穿过了数峰。
一队值夜的巡山执事正好在那道流光前进的轨道上,被那高速划破气流带起的罡风刮得脸疼。
“那是?”执事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好像是炼阳峰主。”领队的修为最高,也只有他适才稍稍看清了一点。
“冲昕道君吗?他这是……”
“咦,那个方向?”
“是试剑崖啊!”
月华中,一人青色长衫,悬浮半空,望着眼前笔立的崖壁。
若离得近,只觉得那崖壁上的岩石,嶙峋怪异。离得远了,才能看出来,原来那崖壁上一道道、一条条……全是剑痕。那些剑痕有深有浅,许多剑痕已过去数百年,直到现在还残留着凌厉的剑意。
这里是长天宗弟子试剑之地。那崖壁不同于普通岩石,乃是宗门前辈以特异方法强化了的。许多弟子会到这里来试炼自己的剑意,又或者专门揣摩、领悟前辈们的剑意。
冲昕数年前便在这里留下过他的剑意。但因为三昧螭火之故,他已经数年没有挥剑了。
夜色中,他望着那崖壁,握紧了自己的剑。
乌黑的剑身轻颤了一下,出低低的嗡鸣。冲昕的剑意,无声的充斥在山间。
这前奏让人紧张得不敢呼吸,及至终于挥出的时候,却又轻如鸿毛了。冲昕那一剑,无声无息,就那样挥过去了。
对面的崖壁,亦无声无息,毫无反应,像是未曾伤到分毫。
冲昕的嘴角,却翘了起来,对自己时隔数年的这一剑,显是相当满意。他转身,又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消失了。
月光是经年不变,夜夜洒落。山崖在月光中,也已经矗立了许多许多年。在崖顶,还有不知何时飞鸟衔来的种子生而成的小树,枝条上还有积雪未融。
那枝条忽然抖了抖,上面的积雪簌簌而落。
有细小碎石开始从崖壁上掉落,越来越多……试剑崖,开始震动了起来。
巡山执事们的目光才追着又刚掠过的那道青色流光,就被巨大的声响和震动惊得齐刷刷的转头望去。
虽是夜里,因为月华明亮,亦能看得清楚。伴随着轰隆巨响,试剑崖方向,腾起了巨大的烟尘。执事们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大家惊疑不定。
“走!去看看!”领队踏着飞剑,朝那边疾飞而去。
众人随即跟上。半路便与另一队从另一个方向飞来的执事汇合。
“怎么回事?”那一队的领队沉声问。
这一队的领队答道:“刚才炼阳峰主去了试剑崖。”
闻听是冲昕道君,那一队的人才放下心来。只是……他们看向前方还没停止的震动和依然升腾的烟尘,咋舌道:“道君干了什么?”
才说完,众人就纷纷抬头。许多道流光以比他们快得多的速度从头顶掠过。
“峰主们都来了。”那领队悄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