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王者之愿应逐鹿(1 / 2)

待所有人退下,帐中只余风惜云与丰兰息。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丈之距,目光相遇,感觉却是那么的远,仿佛是各立悬崖之巅,隔着万丈深渊遥遥相对,彼此皆无法靠近,只怕前进一步便会粉身碎骨。

半晌后,风惜云从一旁的几案上取过半块青铜面具,垂,指尖轻轻摩挲着面具上被箭射穿的那个洞,轻声道:“知道我这次在鹿门谷射杀了谁吗?”

丰兰息心中一动,目光扫过她手中的面具,再落回她的脸上,脸色平静无波,只是望着面具的眼神却怎么也掩不住哀凄。顿时,他心中一惊,难道是……

“想来兰息公子也未想到吧?”风惜云移眸看向他,嘴角浮起冷诮的笑容,“那个人便是你说已死在宣山的冀州烈风将军燕瀛洲!”

话落,丰兰息手中折扇刷地一拢,目光与风惜云相对,片刻,又轻轻打开折扇,平静地道:“如此说来,那个燕瀛洲——当年你以命相救的人,这一次却是死在你手中,由你亲手取了他的性命!”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听在风惜云耳中却如芒刺,她目光一闪,语气却依然平静,“是啊,我亲手杀了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

丰兰息静静地坐着,将手中折扇慢慢合拢,目光盯着扇面上那幅他亲笔所绘的墨兰,当墨兰全部合拢于折扇之中时,他才抬,平静地看着风惜云,然后起身走近,微微俯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你在怨恨我?”

风惜云平静的神色瞬间褪去,变得冷酷又悲愤,“黑狐狸,你我相识已十年有余,无论你对他人如何,可你从未骗过我、瞒过我什么!可是……为何……为何……燕瀛洲……你要说他死了?”她猛然站起身来,目中弥漫起水雾,水雾之后却燃着怒焰,怒焰之中是切肤的痛楚与彻骨的悲伤!

被那样的目光凝视着,丰兰息只觉得面上凉凉的,身体也凉凉的,心底也凉凉的,这炎热的夏暮里,此时此刻,他却凉得有如置身深冬的雪夜,静寒而空寂。

“你说我有什么理由?”许久,他才开口,声音飘忽,目光自风惜云身上移开,指尖拨动,折扇缓缓打开,墨兰图一点点呈现,直至完全展开——一枝秀雅的墨兰长在悬崖之巅的石缝里,生长得艰难却挺秀。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风惜云看着他的目光渐渐迷茫,“以你的为人,燕瀛洲既是敌人又身负重伤,你要么杀了他,要么视而不见,可你……这是为何?”

丰兰息抬眸看她一眼,脸上忍不住浮起一抹介乎于自嘲与讥诮间的笑容,“玉雪莲只有一朵,你与他都中了萎蔓草的毒,我自然只会用来救你。他是皇朝的部下,我可不是敌我不分、只有慈悲心肠的人,没杀他便已是留情,只是看在他拼死救你的份上,我才摘了一片莲瓣给他服下,又兼他一身的伤,能否活命那真得看老天肯不肯留他了,所以将他安置在宣山脚下的农户家,留了些药,任他自生自灭。”说着,他站起身,依着身高,低头俯视着风惜云,笑容一瞬间变得凉薄,“说起来,他能活命还有我的一份功劳,而取他性命的人却是你,你有何理由来怨恨我?”

最后的话仿如一支利剑狠狠刺中风惜云,顿时她全身一颤,忍不住垂看着自己的双手。就是这双手射出了那致命的一箭,就是这双手亲取了燕瀛洲的性命!

燕瀛洲……

胸口翻涌着痛楚,她不由紧紧咬住嘴唇,生怕那痛会溢出来,脑中却蓦然响起他说过的话。

“我会回来的!下辈子我会回来找你的!下辈子我一定不短命!风夕,记住我!”

燕瀛洲,既然这样说,可……可为何你的命却由我亲手结束?

燕瀛洲……为何会如此?

既然你我已死别宣山……为何还要魂断鹿门?这便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吗?

看着风惜云的神情,丰兰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目光越来越冷,不由自主地将手中折扇狠狠一摇,凉风顿起,拂过两人面颊,如风雪漫过,冰冷沁骨。

凉意拂面之际,风惜云看着面前认识了十年之久,却从来都不敢放下防备的人,喃喃道:“是不是我痛了,你就欢喜了?”话一出口,心口便一阵绞痛,她不由抬手按住胸口,想要将那股莫名的绞痛按下去。

啪!丰兰息手中的折扇落在地上,脸上的笑容褪去,漆黑幽深的眼眸瞬间变得冷厉,如寒芒般看着风惜云,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许久,帐中才响起他的声音,“我无心无情,你又何曾有心有情?”

那刻,他的声音不再雍容优雅,而是带着深冬寒意与萧索。话落时,他已转身往外走去,修长的黑色背影在晦暗的暮色中显得无比寥落沧桑。

而帐中,风惜云颓然跌坐于椅上,握着青铜面具的手无力垂落,头靠在椅背上,目光茫然地望着帐顶。片刻,一滴清泪悄悄溢出眼角,瞬间掩入乌鬓中。

漏壶轻泻,夜幕渐深。

等到风惜云收拾好心情,步出营帐时,已是星光满天,夜凉如水,几丈外一道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于星辰之下。

她叹了口气,道:“伤口吹了风不好,进来吧。”说着转身又回了营帐。

修久容默默跟着她走入帐中。

“说吧,傻站在帐外干吗?”风惜云在椅上坐下,然后示意修久容也坐下。

修久容却不敢坐,上前几步,行了礼,然后道:“主上,为何要让墨羽骑来?”

风惜云闻言看了修久容一眼,然后微微一笑,道:“久容是在担心请神容易送神难吗?”

“主上,雍州打的什么主意您很清楚,可为何您还要……”修久容不明白主上为何有这种迎虎入门的举动。

风惜云闻言起身,走至修久容面前,目光平静柔和地看着他,“久容,你如何看现今天下?”

“嗯?”修久容不料风惜云会有此一问,不由一怔,“现今天下?”

“嗯。”风惜云移步往帐门走去,站在门口,抬仰望浩瀚的星空,夜风拂帐而过,清凉扑面而来,“如此星辰,如此凉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福气、有闲情去欣赏和享受的。”

“主上,您是说?”修久容猜测着,又有些犹疑。

“自宝庆帝以来,昏君暴政,天灾兵乱,百姓深受其苦;至如今,诸侯相伐竞权,天下动荡,大东朝早已是名存实亡。”风惜云的目光遥遥望着星空,声音沉重,“这些年的江湖游历,我已看尽这天下的杀戮与伤痛。”

修久容走至她身后,默然片刻,道:“主上要与雍州结盟,是想以两州之力,重还天下太平?”

“雍州有争霸天下的意图,这也没什么不好,有其志才能成其事。”风惜云点头道,“既要结盟,又何惧其兵入境。”

修久容听了,脸上升起忧思,“主上的意愿自然是好的,只是臣担心,将来某一日,青州风氏将不存。”

风惜云闻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她转过身,目光望向帐中央属于她的座椅,“若得天下一统,若得百姓安乐,又何分青州风氏与雍州丰氏?”

“那……”修久容看着风惜云,犹疑了片刻,依旧道,“主上为何肯定兰息公子就能成就大业?”

风惜云侧看向修久容,平静而充满智慧的目光令修久容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片刻后,她才道:“战天下需英雄霸主,但治天下却要明主贤君。”

修久容闻言顿脱口而出,“主上一样会是雄主明君,又何须与雍州结盟?主上何不自己做君临天下的女皇?”他说完后,立时反悔自己鲁莽了,但依然不屈地盯着风惜云,等着她的答复。

风惜云微微惊讶,但随即了然,她移步过去,走到那属于她的玉座之前,抬手抚过椅背,然后转身坐下,目光柔和而深远地望着修久容,“君临天下自然是好的,只是人各有志。久容,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做主上的忠臣良将!”修久容想也不想即答道,目光热切赤诚。

风惜云顿时笑了,有些感动也有些叹息,“那你知道我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修久容顿时怔住。

风惜云端坐于玉座,敛笑端容,神情肃然而持重,自有一股王者的高贵凛然,让修久容不由自主地垂敛目,不敢正视。

“久容,作为天下名将,目光胸襟应更为宽广,不应局限于一人一国。”

修久容一呆,片刻后,恭恭敬敬地垂,“臣谨遵主上教诲。”

风惜云看他那样,不由摇头轻笑,“时辰也不早了,去休息吧。”

修久容抬看她一眼,然后蓦地跪下,脸上有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坚定神情,“主上,无论将来如何,风云骑所有的将士都永远效忠于您!您是我们唯一的王!”

“我知道。”风惜云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扶起他,“好了,该问的也问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回去吧,想来齐恕他们还在等你,你就将我刚才所说的全部转告他们。”

修久容脸上顿呈现窘态,“主上,您……早知道?”

“我与你们相处这么多年,岂会不知你们的心思。”风惜云含笑拍拍修久容的肩膀,“你们都一心忠于我,对于与雍州结盟一事自然心存疑虑,只是惹来询问又担心对我不敬,可你们又不愿做糊涂之人,所以啊……你大约又是划拳输给了林玑吧?”

修久容的脸红了红,“我……臣每次都输给他,只赢过程知。”

风惜云好笑地摇摇头,“去吧。”

“是,主上也早点歇息。”修久容告退。

五月三十日,寅正。

天地还处在混沌暧昧之中,营帐前的灯火着昏黄黯淡的光芒,照着帐前守卫略带疲倦的脸,但守卫的眼睛却明亮地注视着前方。前方,灯火之外依然是晦暗一片,离营帐远远的地方,静静伫立着一道人影,凉风拂起衣袂,舞起长,朦胧缥缈得如似幻影。

时辰一点一滴过去,至卯时,天色渐亮,而后微红的旭日自山峦间缓缓升起,绯色的霞光洒下,大地披上红装,鸟儿清啼,沉睡了一夜的无回谷,又开始了它或是杀戮流血,或是安然平静的一天。

“主上,您一夜未眠?”齐恕走出营帐便看到静立前方的身影。

“睡不着。”风惜云抬头,眯起眼睛去望山峦上挂着的绯色玉盘,身后长长黑垂下,如一匹墨纱披泻,轻轻舞在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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