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二月十五,春分。
初春清晨的寒雾笼罩着整座紫禁城,东方刚露出了鱼肚白,天色尚未大亮,却已有人早早候在顺贞门的右侧门。
景山之下的这片红墙碧瓦,象征着皇权的至高无上,是神圣不可犯的宫廷内院。对外人而言它是天下最金碧辉煌的住所,可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个华丽牢笼的冷漠、无情和恐怖。
赫哲·谷儿,包衣上三旗出生。祖上也曾在朝为官,只是政权争斗波谲云诡,祖父在顺治帝时期坏了事,被降罪贬为包衣,按照大清律例世代为仆。幸而世家故友相助,提拔她父亲在内务府谋了个差事,且旗下的男孩从出生便受皇家恩典,就算无官无职也有月俸,所以衣食总是无忧的。但到了这一代,家中只有谷儿一个独女,十三岁时按照八旗传统入宫当差为使女。好在大清历法与前朝不同,宫婢只要年满三十且在宫中无大错,就可遣放出宫嫁人,而当今皇帝登基后,又将年限降至二十五岁,所以有时候身为奴才反而是幸运的,比起那些宫院清寂备受冷落的嫔妃,宫婢的日子无论再苦总是过得有些盼头。
在宫中熬了十五年,终于等来了离宫的这天,回望身后的一切,曾经所受过的苦难折磨就如一场梦。
是的,就是梦。
在高高的红墙内,紧闭的宫门中,总都萦绕着一个“梦”字,就如这迷雾般笼罩一切。巍峨的紫禁城,是许多人梦想开始之处,也是许多人梦想幻灭之处;东西六宫中有多少女子期盼着美梦,又有多少女子承受着噩梦?
而她入宫也是因为心中的梦。
虽然没有出生在高门大户之家,父亲仅任职上驷院的员外郎,但在内务府里多少有些人情,只要肯稍稍打点一二,这入宫中当差之事也并非全然躲不过去。可在这个问题上,谷儿的母亲却有不同的看法,认为能入宫是好事,且不存什么攀附皇恩的念头,不过是图个好名声,自家姑娘是宫里调教出来的,规矩品行定然高人一等,便是找婆家也容易攀上高枝;若是有造化的,在宫中讨得主子欢喜,指婚给哪个王爷、贝勒做个妾室,岂不是全家都跟着迹。
入宫后的这十多年,她从懵懂无知到攻心算计,从谨小慎微到步步为营,侍奉在皇太后身侧,也算长了见识,悟出了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但凡大事小情也懂得如何算计。如今是迷雾散尽大梦初醒的日子,希望踏出这深重宫门后,人生会有另一番境域,不求前路繁花似锦,只愿春风怡人。
“哟,我当是谁这么早,原来是太后身边的赫哲姑姑。”
谷儿闻声回,只见内务府广储司副统管太监康德安领着两个徒弟向她走来,其中一个小太监手里还捧了本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