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将吴夫人给卢铁石送的东西让人送去,果然一会儿工夫人就回来了,然后又一会儿工夫卢铁石也来了。
他今日没有穿铠甲戴头盔,头只简单的挽着,身上也是寻常的青布袍子,但样子却还是箭袖束腰手戴牛皮护腕十分利落的军中常服,不过宁婉依旧万分地不适应,她记得的卢铁石从来是穿着一身戎装出现在虎台县里的。眼下的他倒是像正在家中闲坐突然出来的——事实也应该是如此,只是他浑身上下凌厉的味道淡了许多,随意得让宁婉不自在起来。
卢铁石是从后门进来的,直接将八个礼盒放在宁婉正在看帐的桌上,“收回去!”
宁婉眨了眨眼睛,越不好意思了,“也不是单给你一个人的,大家都有。”
她虽然是从乡下来的丫头,但是当年也管过赵家许多生意的,因此十分明白做生意不能只是单纯做自己的买卖,还要打点好各处才行。
不同于马驿镇上与里长处好就差不多了,虎台县要大得多,官也多得多,德聚丰至少要给县衙、千户所、会长等处上礼,当然还有街面上的人也不能轻忽。
宁婉过去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少奶奶,但是她除了问问掌柜、看看帐本,盘盘存货,对于铺子里所有的事情都很用心,因此自诩年礼打点得无懈可击,就连有亲戚关系的赵典史家也一样送了,毕竟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自家在虎台县里开铺子,少不了赵家的关照。当然她自然更不会忘记新到虎台县的副千户卢铁石,况且卢铁石还帮了她许多忙呢。
刚刚她令伙计送东西时将礼盒一并送了过去,正好也不必多说什么,以她看也算达到了送礼极高的境界,不声不响地将事情办妥了。
但是卢铁石却说:“别人我不管,我不要。”
“我知道你可能用不上,”宁婉赶紧笑着解释,“但是这些礼盒拿去给上司送礼也是极好的,比如叶千户、钱县令……”家里送的礼盒可不是样子货,里面装的东西绝对能拿得出手,不管是自用还是送人都十分体面,可是明明十分有道理的事宁婉却说不下去了。
因为卢铁石淡然地说:“我从来不给上司送礼。”
那日见卢铁石坐在马上身着铠甲向自己一笑时,宁婉心中的英雄形象未免有些崩溃,但现在又全部重新屹立起来,卢铁石果然就是山岳一般的人物,他就是这样一个冷面无私、只凭着自己武力解决所有问题的人。
因此宁婉越加心虚,一向擅长言辞的她竟然不知说什么好,只轻声呐呐地应下。
此时卢铁石就又加了一句,“别人家的我都让看门的直接拒了。”言下之意他本人特别送回来已经很给情面了。突然又笑着问:“你们家里怎么不卖包子呢?就是那次我吃过的大馅包子?”
提到生意,宁婉总算醒过神儿来了,“先做些麻花烧饼之类的试试,等过了年就开始卖包子了。”然后福至心灵地问:“你喜欢吃我家的包子?”好在宁婉自诩不是个笨的,马上就又道:“晚上家里正要蒸包子呢,到时候给你送去些。”
卢铁石就又笑得雪白的牙露了出来,“那好。”
宁婉心里就又崩溃了一下,心如铁石的将军怎么会要吃包子呢?他不是应该随便什么都一样吃,就像自己曾经见过的那样,似乎吞毡饮雪也毫不在意吗?要知道他的心中想的应该只是武功、军队、还有国家呀!
卢铁石显见是没有这些纠结的,又问:“你还有什么难处吗?”
他们相见时自家就难,因此差不多每次见面卢铁石都会问自己有什么难处,宁婉听得惯了,心里还是难免一暖,就伸出右手比出个六,“县里这铺子我花了这个数买下来的,而且家里又在柳枝镇和瓜坡镇两处开了分店,加上原来马驿镇的一共三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宁婉在别人面前是从不露富的,但是她却不怕卢铁石知道,将近四年时间,宁家的资财打着滚地向上翻,现在将铺面、货物都加起来差不多一千两了!“你若是要用钱,我还可以借你呢。”
其实宁婉只是随意客气一番,她知道卢铁石是不会借自己的钱的。他这样铁骨铮铮的人最不看重的就是钱吧。当然据宁婉估计,卢铁石也没什么钱,副千户是从五品,月俸十四石禄米,若按平年二钱银子一石,也不过三两银子。以他的性子,就连县城里商铺的年礼都不肯收,自然也不会在兵饷军粮上面克扣,当然也就没有别的进项。而他的父亲卢指挥佥事不会多给他补贴,他的母亲吴夫人又是没有余财的。
不想卢铁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宁婉又窘了,她固然不是虚辞应付,但是谁能想到卢铁石竟然不回绝却点头呢,好像真会考虑向自己借钱一样。
当然宁婉绝不是不借,若是卢铁石果真找她借钱,她就是卖了铺子也会借!甚至不必说借,就是白给也行!现在的问题是她觉得卢铁石并不是她所了解的那个瘸子将军。当然他的腿完全恢复了正常,早不是什么瘸子将军了,但是他的人似乎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