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魔宗宗门一角。`乐`文`小说`
伫立在此地的纪念碑甚少有人祭拜,除了每次新弟子入门或是宗门大型的仪式时,这里几乎没有人烟。以至于几只胆大的鸟雀,早早儿就看中了碑身的一处角落,在那树丛间筑了巢,叽叽喳喳地倒是将这一隅的冷寂扫除了几分。
不过今日既非入门典礼前后亦非有大型仪式举办的时候,纪念碑前却从一大早就立了一道身影。
直到日头爬上了天顶,再缓缓落入西边,这道身影自始至终都一动未动。
天色终于黯淡了下去,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有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师兄?师兄?你在吗?你肯定在!”声音渐渐离得近了,方无忧的脸露了出来,见到那身影,他笃定道,“师兄,你果然在这里!”
谈无忌背对着他嗯了一声。
方无忧盯了他片刻,叹了口气。
——这叫个什么事啊,他这师兄被师伯教的本来就一点也没了小时候活泼可爱的样子,越年长就越是缺少表情,好不容易收了个不错的徒弟,眼看着师兄面瘫的症状有了好转,谁知因为那天外异族闹出的事情,师兄的徒弟没了!
真是的,明明平日看那师侄一肚子黑水,怎么就干得出那般大义凛然大公无私高风亮节可歌可泣的事情来嘛!
“又来看小选青啊。”方无忧没敢把心里话说出口,只默默走到谈无忌身边。
谈无忌道:“嗯。”
方无忧顿了顿:“一转眼都过去好些年了啊。”
谈无忌道:“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的语声极淡,反倒叫方无忧的下一句话有些不敢出口。
四周的鸟雀仿佛也察觉到此地气氛的诡异,悄悄停住了鸣叫。
夜色便显得如此静谧,连月光也没有,若非像他们这般的修士眼力出众,恐怕连纪念碑也会看不分明。
方无忧想到了那一天。
那剧烈的、牵连极广的爆炸在方无忧拉住谈无忌并催动灵元施放出灵器以后,蕴含有磅礴力量的冲击波并未对他们带来什么伤害。方无忧还当是爆炸离地甚远的缘故,直到他听到了另一面传来凄厉的哀嚎。他才知那爆炸竟然朝着玄阳宗的方向偏了些许,以至于如今玄阳宗驻地内死伤者甚众!
而谈无忌终于回过神来,讷讷地叫了一声:“选青……”
一片混乱嘈杂中,方无忧听着这一声,忽然觉得鼻子酸:“师兄,选青他,选青他……”他们如今已经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谈无忌关心则乱,面上还透着茫然,“选青他借着晋升金丹时的庞大灵元,也不知他从哪儿学到了秘术,把那些天外异族全部吸附在身周,带着它们去了空间裂缝后,又自爆让空间裂缝彻底坍塌堵死。多亏了选青,这一战,我们胜了。”
谈无忌只觉得耳边一直在轰响,而那句“从未后悔”不断在脑中盘旋,他机械地重复:“我们胜了。”
方无忧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却见谈无忌的目光猛地一凝,落在了远处的几条漏网之鱼上。
然后谈无忌杀气腾腾地扑向了那些天外异族,狠辣无比地将它们全部杀光,最后才因力竭被方无忧带了回去。
方无忧想到了那时的师兄,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平日虽然面无表情其实很是温和的一个人,那日却是浑身浴血,杀气与煞气两相叠加,锋芒毕露。
他知道师兄是因为师选青才会如此,可是逝者已矣,生者总要继续生活下去。
他鼓足勇气,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师兄,你也该放下了。”
“放下?”
“是啊,放下。”
谈无忌沉默着,方无忧的心思他懂,但是……
“若我也把他忘了,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了。”
方无忧勉强笑道:“怎么会呢,纪念碑立在这儿,每年也会有人过来祭拜打扫……”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可是那些人都不是跟师选青有关系的人,若连他们都忘了师选青,谁还会记得他呢?谁还会真正知晓那个名字所代表的是怎样一个表面乖巧讨喜实则一肚子坏水的俊美青年?
“师兄,我不劝你了,但夜色已深,此地不是久留处,你还是先和我回去吧,明日,或是别的日子,你要再来看他也行啊,我们都不会拦你。”
“你先回去吧。”谈无忌仍是未动,“我在这里,再陪选青一会。”
他是看出了徒弟身上有几分古怪之处,可他说的那句“我从未后悔收你为徒”,更是他心里实实在在的想法。不管这个徒弟有什么神秘之处也好,还是真像方无忧所说一肚子坏水也罢,他都真切地感受过徒弟对自己似有若无的依恋。
他身为师父,带徒弟回宗就开始闭关,甚少教导他什么,而这个徒弟却极是省心,修炼从不叫他操心,便是晋升金丹都没叫他这师父帮过什么忙,他……真的很愧疚。
他想对徒弟好一点,再好一点,想跟其他师徒一般,欢欢喜喜地相处着,就算是徒弟闹一闹他,他也是很高兴的。他以为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他以为他可以看到徒弟晋阶金丹,再破丹成婴,甚至走得更远的样子……
他时常在想,若是自己早些时候有所决断,先解决了玄阳宗,那那时的玄阳宗就不会轻易得手,那徒弟也就不必赶来战场,是不是就不会生后来的事了?
他还会想到,若是自己更快一些,将徒弟牢牢护在身后,由他去牺牲,那是不是徒弟现在就还好端端地在天命魔宗里面,哪怕少了自己这个师父,也不会影响他修炼,不会影响他在宗门里大放光芒?
他甚至会想,若是徒弟再笨拙一些、再傻一些,不去现那牧无垠的异状,就算天外异族的阴谋还要过好些年才被觉,但至少跟他和徒弟都扯不上什么关系,是不是那些天外异族就不会将矛头对准徒弟?
然而他的徒弟,那个初初见面的时候一口一个“尊者大叔”的孩子,那个不知不觉便长得同自己一般高矮的青年……终归是选择了牺牲自己。
谈无忌伸出手去,抚向碑上的那个名字。
指尖摩挲其上,凹凸不平勾勒出一个他给予的名字,然而那个人却已经丢下这个名字,消失得无影无踪。
鸟雀的低鸣不知什么时候彻底销声匿迹,却有虫叫凄凄切切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