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艺有些意外,他预料到安东军很难接受他,即便站在面前的是老兄弟韩世谔也是一样,但安东军实力有限,尤其对粮草武器的需求非常急迫,为此必然向他妥协,以极力改善双方之间的关系,竭尽所能争取鸭绿水东岸给予己方有力支援,如此他即便不能拥有一部分安东军的指挥权,但最起码可以向安东军施加重压,继而直接影响到安东军的决策,这也等于间接控制了一部分安东军的指挥权,有助于他对整个战局的掌控,有助于他巧妙利用安东军的力量来实现东征目标和他个人之目的。
当然,安东利益不在他的考虑当中,安东军的死活亦与他无关,相反,安东利益损害越大,安东军伤亡越是惨重,就越符合圣主和中枢的利益,就越对罗艺有利,所以当初罗艺提出渡河攻击建议后,崔弘升遂将计就计,让其北上石柱口配合安东军,虽然崔弘升未必心怀善意,但罗艺还是义无反顾地执行命令,原因就在如此。将计就计大家都会,关键是谁笑到最后,谁能获得最大利益,这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而罗艺很自信,富贵险中求,若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赢得一个辉煌未来,唯有剑走偏锋,行险一搏。
只是他想到了开头,却没想到结尾,没想到韩世谔拒不妥协,一口拒绝了自己,让自己陷进了进退两难之窘境。
现在怎么办?以罗艺手上的四千人马,进入鸭绿水东岸作战,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纯属找死,唯一办法就是与安东军并肩作战,否则就只能留守隆林,错失立功良机,至于不经安东方面同意就擅自跟在安东军后面伺机而动,此等不负责任的荒唐之举,罗艺想都没想过。在双方没有信任且圣主和东征统帅部均已公开表露出“借刀杀人”意的情形下,安东上上下下高度戒备,对罗艺充满敌意,任何一个误会或者一个误判,都有可能导致双方大打出手,最终结果是罗艺性命难保,里外不是人,两头不讨好,自作孽不可活。
罗艺稍事踌躇,斜瞥了韩世谔一眼,冷哂道,“你我双方是否合作,还轮不到你做主吧?你既代表不了安东大都护府,亦代表不了李副大都护,你凭什么一口拒绝?”
韩世谔笑了,目露嘲讽之色,“你我是兄弟,所以某实话实说,如果你听不进去,那就左耳进右耳出,权当没听到,不过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某提醒你一下,在安东,李子雄、李浑、来渊、周仲,包括某,行事一向都很低调,对李平原亦是忌惮三分,原因无他,实力过于悬殊。”
韩世谔举起马鞭,指着罗艺的鼻子,厉声说道,“以你现在实力,李平原杀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而你到了鸭绿水东线战场上,却不听李平原指挥,李平原为了杜绝隐患,必然痛下杀手,至于如何向圣主交待,那根本不是事,因为李平原麾下叛贼、蛮虏如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到那时,圣主又能如何?难道为了你这么个骄悍跋扈、自以为是的卫府郎将,圣主还要与李平原反目,与安东成仇,把大好局面葬送干净?”
罗艺大怒,火冒三丈,“你知道某进入鸭绿水东线作战,对安东军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粮草武器,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的支援,否则崔弘升为何要冒着得罪圣主和宇文述的危险,命令某东渡鸭绿水?他只有以某为幌子,以支援某的名义,才能光明正大的向鸭绿水东岸运送粮草辎重,才能给安东军以有力支持。”
“这才是关键,才是某站在这里的真正原因。”罗艺手指身后江水,冲着韩世谔怒声叫道,“即便没有某的主动请缨,崔弘升也一样会派人东渡鸭绿水,派遣军队与安东军会合,从而给他支援安东军找到一个恰当理由,但某的主动请缨,却拱手送给崔弘升一个掩饰其真实目的并为其日后推卸脱罪的绝佳机会。这是个陷阱,某一不小心掉进去了,但某是什么人?岂能束手就缚,任由宰割?想榨干某,从某的身上捞尽好处,就必须付出代价,拿出足以打动某的利益,否则某就拼了这条性命,鱼死网破。”
韩世谔不屑一顾,对罗艺的威胁置若罔闻,不过让他好奇的是,李风云与崔弘升联手布置的这个局,罗艺又是如何看破的?崔弘升绝无可能透露机密,罗艺肯定是从其他地方得到了某些相关机密,而今天局势已逐渐明朗,罗艺推断出这个结论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谁会给罗艺提供相关机密?
韩世谔马上想到了一个人,长孙安世。
罗艺是关陇武川系的一员大将,而今日武川系虽然还以独孤氏为,但核心成员已有巨大变化,比如虏姓长孙氏就因长孙晟的崛起而成为武川系的核心成员。安东大都护府成立,长孙晟之子长孙安世出任大都护府的长史,位高权重。长孙安世自小从军,一直跟在父亲长孙晟身边征战大漠,而长孙晟同样是秘军统帅,是仅次于裴世矩的秘军统帅。当年正是长孙晟把危难之中的启民可汗救了出来,一手开创了长达十余年的南北和平之局,而追随其左右的秘兵中就有李平原。由此推断,长孙安世与李平原的关系应该非同一般,再联想下去,此次长孙安世出任安东大都护府长史,应该得到了裴世矩的鼎力举荐,如此一来,长孙安世于情于理都要在第三次东征中帮助一下安东军和李平原。
韩世谔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问道,“你主动请缨渡河东进,内中是否另有玄机?”
罗艺冷笑,“事实摆在这,你若拒绝合作,非要把某留在雩水,那激战开始后,崔弘升用什么理由给你安东军运送粮草武器?就算崔弘升胆大包天,豁出去了,但其他人担心受到连累,又岂敢纵容包庇?”
韩世谔迟疑良久,说道,“事关重大,如果出了事,某肯定要承担责任,而某现在的处境……”
罗艺心领神会,当即拍着胸脯说道,“某可以做出承诺,而你要像过去一样相信某。某不是小人,也不屑于做小人,到了战场上更不会阴谋诡计。”
韩世谔点点头,对罗艺的为人很放心。罗艺虽然桀骜不驯,飞扬跋扈,但为人刚直,宁折不屈,这种性格在战场上无往不利,而在朝堂上就很吃亏,遇到小人算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韩世谔权衡再三,不得不妥协。他向罗艺伸出一只手,“你我兄弟击掌为誓,你可以不接受李平原的指挥,不听从李平原的命令,但你不要任性妄为,更不要胡作非为,关键时刻必须听兄弟一句劝,千万不要把兄弟我害死了。”
罗艺大笑,与韩世谔击掌为誓,“你我兄弟合兵一处,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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