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宇文述、郭荣苦谏无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王率军北上而去。
当初圣主和宇文述等中枢核心层最为担心的,就是齐王和李风云在东征战场上公开结盟,以强大实力影响第三次东征之结果,如此一来圣主和中枢就很被动,而东征统帅部也有可能失去对这一仗的控制,但因为有裴世矩的承诺,再加上把齐王留在怀荒,东征期间圣主对他的控制力更弱,由此导致的变数更大,于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圣主还是把齐王调到了东征战场,结果最担心的事还是不可避免地生了。
这一突变故影响甚大,后果严重,不过对郭荣、李景、薛世雄和崔弘升四位卫府大将军来说,他们不论在中枢决策层还是在东征统帅部,话语权甚微,相应的责任也较小,面对齐王的任性妄为虽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但也不至于压力山大,而真正感觉压力山大的只有位高权重的宇文述。
宇文述倍感棘手。圣主的心思他还是了解的,就齐王这么一个嫡皇子,当然寄予厚望,即便现在父子两人在政治理念上背道而驰,矛盾冲突也越来越激烈,但圣主还是抱着一丝念想,还是给齐王改过自新的机会,还远未到父子反目、虎毒食子的绝望地步,所以宇文述面对齐王的任性妄为,也不得不姑息纵容。
当然,他要为自己的“纵容”承担责任,一旦最担心的事变为现实,齐王背叛圣主,李风云出尔反尔,两人联手祸害东征,导致第三次东征无功而返甚至再一次败北,他和裴世矩必定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但相比国祚利益的损失,相比中土所陷入的深重危机,他们个人损失实在微不足道,万死也难赎其罪。
宇文述考虑良久,毅然决断,既然反正都要承担责任,倒不如以大局为重,不惜代价赢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如此可确保国祚利益不受损失,至于个人利益暂且就置之不顾了,毕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宇文述如实奏报圣主,齐王北上扶余巡边并敦促李平原和安东大军尽快南下怀远,由此导致一个重大隐忧,一旦安东大军未能及时抵达怀远,则攻击时间必将延误,所以东征统帅部立即做出决策,调整攻击计划,以水陆并进两路同攻,调整为水陆并进三路同攻,以安东副大都护李平原为东征北路军统帅,以齐王为监军,率军攻打高句丽,只待三路大军会师于平壤城下,则胜券在握。
宇文述恳请圣主和中枢,立即同意东征统帅部这一决策,并迅速诏令实施,以免贻误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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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二,北平郡,临渝宫,皇帝行在。
圣主看完宇文述的奏章,神情阴郁,久久不语。
宇文述调整攻击之策的目的很简单,既然最担心的事已经生了,已经阻止不了了,那就必须想方设法把它的危害将到最低,而不是听之任之,不作为,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变本加厉地予以打击,将其危害无限扩展,最终祸及自身。
齐王与李风云公开结盟,最大的危害就是与圣主和中枢对抗,由此必然影响和损害到国祚利益,但就目前形势而言,齐王和李风云同样需要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同样需要南北大战的胜利,唯有胜利才有功勋,唯有功勋才能谋取到切实利益,才能展壮大他们自己,所以对立双方有共利益所在,只要双方暂时搁置矛盾,不对抗,诚心合作,齐心协力,则必然能谋取到共同利益,如此既可保全国祚利益,又可维护圣主、中枢和卫府威权,还能有效改善内忧外患之危局,可谓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但目前的事实是,圣主和中枢一门心思要打击、遏制、削弱齐王和李风云,这迫使齐王和李风云不得不结盟共抗,所以圣主和中枢若想改弦易辙,赢得他们的合作,先就必须放弃铲除对手的念头,拿出合作诚意来,而这正是宇文述调整攻击之策的缘由。
宇文述的水陆并进、三路同攻之策,实际上就是告诉齐王和李风云,你们赢了,我们妥协了,为此我们授予你们更大的权力,给你们拥有更多机会去谋取更大利益,并允许你们在胜利的基础上、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展壮大。
当然,前提是胜利,先就是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如果你们为了一己私利蓄意破坏第三次东征,肆无忌惮地损害国祚利益,非要把对抗进行到底,那双方就是针尖对麦芒,彻底撕破脸了,而值此关键时刻,这显然是两败俱伤之局,于国不利,于圣主和中枢不利,与齐王和李风云更是不利。
侍奉一侧的虞世基看到圣主脸色难看,眼神阴冷,知道他非常生气,既对齐王的胆大妄为生气,亦对宇文述的妥协退让生气。
妥协就能解决问题?就能利益最大化,就能危害最小化?这件事的本质是政治对抗,而解决政治对抗的有效手段,就是干净利落的摧毁对手,姑息纵容只会让矛盾越来越尖锐,冲突越来越激烈,隐患越来越严重,后果越来越难以承受。
然而,位置不同,立场不同。站在圣主的立场来说,政治斗争你死我活,改革和保守势不两立,所以不容妥协,哪怕为此付出巨大的不可承受之代价,而站在宇文述的立场来说,他是卫府最高统帅,是东征最高指挥,肩负赢取东征最后胜利的责任,他败不起,他必须给中土、给圣主和中枢、给卫府和东征将士、给中土苍生一个交待,否则他将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