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深夜接到东都奏报。”圣主声音低沉,嘶哑,显得很疲惫,心力交瘁,“朕已命令右候卫将军屈突通连夜乘传赶赴东都,兵讨伐逆贼。”
乘传就是乘坐驿站的传车。驿站有驿马和传车,驿马传递文书,传车接送负有特殊使命的官员,作息都在车上,如此官员便可日夜赶路。
屈突通是鲜卑人,出自虏姓官宦之家,属于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虽然他忠诚于圣主,在军政两界也颇有建树,但在东都平叛这件事上,他的出身、资历、官职、威望、权势都不足以承担最高统帅之重任,只能去冲锋陷阵,因为东都平叛能否取胜关键不在战场上的厮杀,而在战场外的政治妥协。
圣主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宇文述却从中“读出”了很多内容。辽东战场上的军方高级统帅很多,为何偏偏选择一个“寒门”出身的虏姓贵族去东都平叛?为何只派屈突通一个人回东都?
礼部尚书杨玄感的背叛,给了圣主沉重打击,打击了他的威权,也打击了他的自信,他突然现身边挤满了居心叵测者,他不知道信任谁了,也不知道谁值得信任,于是陷入了迷茫和恐慌之中。
这场危机的根源是改革和保守之争,而推动这场危机爆的力量则来自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大贵族集团之间的激烈矛盾,始终存在于中土政局中的汉虏冲突倒成了次要的存在,但虏姓贵族集团同样深陷于风暴中心,其所持立场也各不相同,其中以元氏和八姓勋贵为主的老虏姓贵族集团大部分持保守立场,而以军功崛起的虏姓新兴贵族因为从改革中受益较多,大都持改革立场,这就成了圣主相信屈突通并委其以重任的原因所在。
放眼看看辽东战场上的军方高级统帅,有几个出身微寒?又有几个是真正凭借军功跻身卫府高层的?中枢也是一样,围在圣主身边的权贵们基本上出自豪门世家,像民部尚书樊子盖这等出身寒门的宰执绝对是凤毛麟角。
屈突通就是这“凤毛麟角”中的一个,而圣主选择信任他,并且仅仅派遣他一个人回东都平叛,一方面是为了确保平叛战场上不出意外,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保密。
此事必须保密,最起码在远征军没有撤回国内之前,能保密就保密,实在不能保密也要想方设法控制传播范围,以防各种变故的生。军心一旦乱了,士气一旦没了,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杨玄感在圣主身边、行宫内部乃至远征军中肯定还有同谋,一旦消息泄露,这些人举兵谋反,则远征军极有可能重蹈去年惨败之覆辙,全军覆没。远征军一旦再一次全军覆没,圣主拿什么平叛?退一步说,就算勉强平定了叛乱,圣主还能控制朝政?还能继续推动改革?还有南北关系恶化乃至破裂,南北战争爆后,中土拿什么去镇戍边疆,抵御北虏?
“今夜,卿也乘传赶赴东都,全权负责戡乱平叛。”圣主指指摆在案几一侧的密诏,语气愈凝重,“国之命运,朕就托付于卿了。”
宇文述当即跪倒受诏。
“陛下,选锋军何时撤离鸭绿水?”宇文述虽然忧心东都局势,但更关心远征将士的安全。
去年他是远征军副帅,与大帅于仲文一起把近二十万远征将士的性命葬送在了萨水。今年他是远征军大帅,杨义臣是副帅,因为一次次催促圣主下诏横渡鸭绿水都未能得到回复,于是他在雨季来临后亲赴行宫游说,结果却听到了一个惊天噩耗。目前这种情况下,远在鸭绿水的选锋军非常危险,如果杨玄感兵变的消息泄露了,别有用心者散播谣言,军心大乱,则十几万远征将士必定岌岌可危,稍有不慎就有全军覆没之祸。如此耻辱,他不能再承受第二次,而如此血海深仇,他有生之年是否还有雪洗的一天?
“朕已密诏杨义臣,自接诏之日起,放弃远征,撤回辽水。”圣主低叹,“对朕来说,卿来得时机正好,而对远征将士来说,关键时刻卿不在,必会影响军心,但如今朕一筹莫展,也只能寄希望于杨义臣了。”
宇文述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了。他相信杨义臣,做为宗室大臣,杨义臣对圣主的忠诚已经在平定汉王杨谅的叛乱中得到了证明,虽然其后圣主把他调离了代北,甚至调离了卫府,剥夺了他的军权,让其先后出任主掌皇族事务的宗正卿和主掌“马政”的太仆卿,但杨义臣恪守本分,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君臣关系始终处得不错,这也使得圣主在西征和两次东征中都授其军权,委其以重任。
“陛下毋须担心,以秦兴公(杨义臣)之力,足以把选锋军安全带回。”宇文述安慰了圣主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又问道,“我们是否继续攻打辽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