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2 / 2)

臣牟愕然道:“此刻已是初六,十个时辰,怎么可能赶得回去?”

楚北捷恍若未闻,一勒缰绳,骏马长嘶,狂奔而去。

臣牟不知具体生何事,但已知情况紧急。看楚北捷背影倏忽间已远,猛一咬牙,拦下副官坐骑。

“我随王爷前去,你带领倦兵先回都城。把马给我。”

臣牟翻身上马,毅然抽鞭,跟在滚滚骑兵后面,追了上去。

黄土大道,被踏起满天烟尘。

初六。

娉婷,我的生辰,已经到了。

别院被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默笼罩着。

外面山林依旧白雪丛丛,月儿已悄悄退隐,太阳从云后露出一点点沉沉的光,毫无生气。

雪花,又飘下来了。

纷纷扬扬,细小的雪末儿,在风中无助地盘旋战栗。

一道清越的琴音,却穿透雪花弥漫的朦胧,越过高墙,如白虹贯日,直击苍穹。

娉婷抚琴。

初六已到,别院外的围兵,握剑的手是否又紧了一圈?

初六,那背影像山一样,笑声总是豪迈爽朗的人,就是在这样的雪天,降生。

他受着老天的宠爱。

老天给他显赫的身世、健壮的身体、直挺的鼻梁、炯炯有神的黑色眸子、与生俱来的威严和自信。

老天造就一个稀世难逢的楚北捷,让她情不自禁,失魂落魄,俯称臣。

初六,就在今天。

娉婷挑指,勾弦。

她与琴有不解之缘,琴是她的声,她的音。

只有将双手轻轻按在这几根细细的弦上,她才能将快使她窒息的患得患失抛诸脑后,闭上眼睛,无忧无虑地,浸在满腔的回忆里。

往事历历在目,她记得清楚。

仿佛当日隔帘一瞥,心动仍在。

仿佛又回到羊肠狭道,楚北捷好整以暇,蹄声步步紧逼,被他拦腰强抱入怀。那胸膛火热滚烫,强壮的心跳声怦怦入耳。

仿佛他从不曾离去,依然端着汤碗,笨拙地亲手喂她,哄她入睡,陪她观星赏月,一脸甘之若饴。

恩恩怨怨,甜蜜如斯,心碎如斯。

他怎会不爱她?

他怎会不守诺言,忘了此约?

他怎会为了那些流不尽英雄血的家国事,狠心舍了她?

北捷,娉婷若是你心中最重的人,那天下之大,还有什么可以阻拦你回来的脚步?

我埋了一坛素香半韵,在此等你。

醉菊垂手站在一边,静静凝视娉婷抚琴的背影。那背影瘦弱,腰杆却挺得很直,仿佛在薄薄的血肉之下,撑着身体的是钢一样的骨架。

醉菊侧耳倾听。

琴声如泣如诉,宛如一幕幕往事铺陈开来,即使未曾亲身经历,也已让旁人魂断神伤。

只是这冷冰冰的乱世,又何必孕育出这般澄清的音色。

国重,还是情重?

要保全这份举世难逢的爱情,还是保全自己的祖国?

思及心底一直不敢触碰的心事,那根冥冥中早悬在半空的针,又重重刺进五脏六腑,让醉菊痛不欲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细细琴弦,成了绞杀心脏的利器,折磨得她冷汗潺潺,鲜血淋淋。

再也忍受不住无孔不入的清越琴声,醉菊跨前一步,强自按捺着心潮起伏,轻声道:“姑娘,该停停了。午饭已经送过来好一会儿了。”

娉婷将手往琴弦上定定一按,琴声骤然停止。她抬头,眸子亮晶晶的,看看醉菊。

“不管怎样,总要吃点东西。”醉菊避过她的目光,扶她起来。

红蔷手脚麻利地在桌上摆开饭菜。

娉婷扫了一眼,目光停住。饭桌上,赫然有一碟色香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归乐小菜。她在桌旁徐徐坐下,用筷子夹了一筷,放到眼下看了看,又将筷子放下。

“这是何侠亲手制的归乐小菜。”娉婷沉默良久,方开口道,“可见他决心之大。”

深重的危险感,毫无阻隔地直压心脏。

红蔷被这沉默的气氛闷得几乎无法喘息,斗胆应道:“虽然带兵围了别院,但看小敬安王的种种所为,到底还是念着姑娘的旧情。就算……”衣角忽然被醉菊悄悄扯了两下,惊觉起来,立即闭了嘴。

娉婷却没有怪她,唇角逸出一个苦笑,“又有几分是真念着旧情?”

白娉婷的归属,恐怕任何人何侠都可以安心接受,只除了一个——楚北捷。

天下能让何侠忌惮的,只有一个楚北捷。

天下能让何侠嫉妒的,也只有一个楚北捷。

无处不是战场,宿敌之间的较量,又怎会只仅仅限于硝烟弥漫的沙场?

屋外雪花纷飞,随着门帘的摆动,偶尔撞入温暖的屋中,心甘情愿化为冬泪。

日头过了正中,影子微微东斜。

初六,已过了一半。

十二个时辰,只余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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