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吵架,萧致远便没有再回过家。乐乐倒没有闹着要见爸爸,因为他还是时不时会去幼儿园接她放学,又为了讨好女儿,四处带她去吃甜品。
萧致远不呆在家里,子矜反倒自在很多,比如喂乐乐吃饭,因为没有爸爸撑腰,她吃得也快一些。
“好了,这口吃完,爸爸已经在楼下了。”子矜耐心喂她吃完最后一口米糊,然后给她擦了擦嘴,带着小家伙出门。
地下车库里,萧致远的车子已经在等。
一大一小两团西瓜红的身影走过来。老远地,乐乐就在喊“爸爸”。
萧致远笑着下车,把她抱在儿童椅上放好,子矜便跟着坐了进去。
他绕回驾驶座,开车前从后视镜里看了子矜一眼。
她完全没有化妆,脸颊却粉扑扑的,头简单地扎起来了,此时正侧着身帮乐乐梳头,一边笑着抱怨:“爸爸最粗心了,老是碰坏乐乐的头。”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们今天穿了一样的天鹅绒运动衫,母女俩肖似的神情忽然令他觉得满足——他的太太和女儿。
连萧致远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唇角边带着满足的笑意,踩下了油门。
今天的幼儿园格外热闹,停车场里满满当当,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私家车。
萧致远找了停车位,抱着乐乐下车。
子矜走在他身边,或许是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问:“Irs说你要出差?”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下午的飞机。”
“呃……你上班了么?”
他点点头。
“大哥呢?”
“桑子矜,没话说的时候我不介意你保持沉默。”他知道她在没话找话,不咸不淡的说。
子矜反倒松了口气,直到幼儿园的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乐乐所在的教室。
幼儿园本身就隶属萧氏教育集团,教乐乐的老师也是精挑细选,都是幼教专家。乐乐一进教室,见到同学,便乐颠颠的跑去玩了。
萧致远已婚的事,在某些圈子里并不算秘密。有几位家长认识萧致远,便过来打招呼。相比起大嫂宁菲时不时冷嘲热讽的态度,子矜觉得那些旁人的目光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好奇而已。
天气已经开始微热,乐乐跑回来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子矜蹲下去替她将小袖子挽起来,一边警告说:“现在再乱跑,一会儿就跑不动了,我们最后一名怎么办?”
小姑娘眨巴眼睛,跑到爸爸的脚边磨蹭:“爸爸,抱。”
萧致远抱起她,她把小脸贴在他耳后,悄声说:“妈咪好凶。”
他就瞪子矜一眼,却极宠爱的对女儿说:“别听妈咪的,最后一名爸爸也带乐乐去吃香蕉船。”
游戏时间是从九点半到十一点,有家庭赛,也有班级接力赛。大多数两人参赛的项目都是萧致远带着乐乐去玩,子矜在场边给他们加油。一大一小两人也都不负众望,配合默契。一场刚刚结束,就有乐乐的同学跑过来,小男生在乐乐耳边说:“萧隽瑾,你爸爸好厉害呀!”
乐乐得意:“那是呀!”
刚才比赛的是孩子给爸爸穿衣服,穿完之后爸爸要抱着孩子冲回终点。
萧致远手长脚长,乐乐好不容易把爸爸的双手塞进衣服里,看到别人已经快穿好了。她急得眼眶都红了,萧致远任劳任怨地被女儿摆弄,配合做小伏低,一边还负责安慰她。最后扣子歪歪扭扭的系上了,他一把抱起女儿就冲去终点。就这样,还赶上了前边的一大半,拿了第二名。
小男孩转而对萧致远说:“叔叔,你真厉害。”
真正是父女,连得意的神情都几乎一模一样,子矜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摇头想笑,彼此之间,气氛缓和了许多。
“你是不是感冒了?”子矜一边给乐乐擦汗,一边问。
她很清楚他感冒的症状,不会咳嗽,可是嗓音会有些低哑。
他怔了怔,若无其事的转开目光:“还好。”
“别喝了。”她伸手去接他手里的冰水,“我去问问有没有温水。”
他顺从的把水瓶递给她,清亮眸色中一抹温柔的笑意。
“下午回公司的时候记得告诉Irs你感冒了。”子矜提醒他,顿了顿,仿佛是觉得自己关心得太过了,又补充了一句,“免得严重起来再传染给乐乐。”
台上老师正在宣布获奖名单,乐乐听到自己的名字,高兴得手舞足蹈。领了奖,家长们纷纷带着孩子们回家。萧致远走在前边,回头对子矜说:“我去把车开过来,你们在这里等。”
乐乐今天拿了第一,怎么都不肯离开爸爸,腻在他怀里不肯下来。
子矜只能说:“一起去吧。”
三人甫一进停车场,却看见前边围了一群人,长枪大炮,看那阵势,整个文城的媒体全都出动了,不知是在等什么重要新闻。
子矜下意识的侧头望向萧致远,眼神中无声的问询。
萧致远轻轻皱着眉,看得出来,他也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只是反应比她快得多——他一伸手把她上衣的帽子拉起来,遮住了她的头,低声说:“往右边走,到马路边等我。”
他的神容肃整,五官棱角因为平静而愈清晰,子衿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就镇定下来,压下一颗砰砰乱跳的心,转了方向,疾步离开。
停车场不算大,她只觉得从这里到偏门的距离那么遥远,一步步的,仿佛踏在时钟的分秒之间。所幸身后并没有脚步声追上来,回头一看,记者的长枪短炮阵仗似乎未动,或许是要等的人还没出来,这样算一算,萧致远应该已经带着乐乐上车了——那么他们等的就不是自己。
走到路边又等了一会儿,子矜看见绕路过来的黑色SUV,终于松了口气。
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子衿问戴上了墨镜的萧致远:“怎么回事?”
“不知道。”萧致远回头看了乐乐一眼,轻松的说,“反正不是等我们的。”
小家伙一个人坐在儿童椅上,不知咧着嘴角在乐什么。
“乐乐怎么啦?”子衿笑着问。
乐乐歪着头问:“妈咪,他们为什么抢着去拍凌玫萱和她妈妈呀?”
子衿笑着摇摇头:“乐乐礼拜一去问问凌玫萱,回来再告诉妈咪。”
他斜睨她一眼,无声轻笑:“只要不是拍你和乐乐,你就高兴了?”
“你少点花边新闻,对形象和公关都好。”
他慢慢踩下刹车,“前天我又听到风声,有人说我都三十而立了,私下还是不够检点稳重。”
前几天……哦,那几天他正在和某个小明星闹绯闻。不过这些消息真真假假的,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对人家动心动情了,子衿一向不在意。
她今天心情好,仿佛没听明白他的话外之音,只笑眯眯扯开话头:“我让阿姨炖了鸡汤,你回家喝点再去机场吧。”
下午子衿陪乐乐午睡,躺在床上浏览新闻。
娱乐版头条是当红女星凌燕的照片。照片的场景有些熟悉,她点进去,却现就是中午那一幕。原来记者们一窝蜂追着的是凌燕和她女儿。
小姑娘的眼睛打上了马赛克,可也看得出那神情是被吓傻了,紧紧抱着妈妈的脖子,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子衿只觉得孩子极可怜,一目十行的读完,心中感叹记者们当真想象力十足。
凌燕四年前未婚生女,对于生父是谁这个话题,不知被炒烂炒熟多少次。想不到有人爆料说,凌玫萱的生父,不是别人,是光科重工总经理方嘉陵,所谓的佐证便是当年有一张凌燕未出道时和方嘉陵的合影。如今照片也赫然在列,上边无关人士都被打了马赛克,只有凌燕和方嘉陵面目清晰。因是四五年前的照片,那时的凌燕还未出道,脂粉不施,却有一种自然的秀美灵气。
方总和女明星……子衿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好笑。如果说这消息爆在自家那位身上,她说不准会相信,不过方嘉陵……她摇摇头,自家老板作风稳健,严于律己,她绝对不信。
乐乐翻了个身,依旧睡得沉沉。子衿听到放在客厅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赶紧回来开会,这个节骨眼上,标书刚刚递上去,哪个缺德的爆料给媒体说方总有私生女啊!”Ell咬牙切齿,“子衿,行政部麻烦要和公关部配合一下,晚上要请几家媒体吃饭,具体你和公关那边联系下吧。”
“我刚看到新闻,马上回来。”子衿二话不说。
“这种损事儿也只有萧正平能做出来了。”Ell恨声说,“要是萧家二少还在,倒不至于用这些手段。”
“……什么?”
“几家媒体都是萧家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是大哥搞得鬼的?子衿开车回公司的时候,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可能。她想打个电话问问萧致远,最后电话却转到了Irs那里,后者抱歉地告诉她,萧致远正在飞机上。
“没什么事。”子衿说,“下了飞机让他回个电话给我。”
下午六点。
整个光科重工总部都在加班加点,公关部给媒体的通稿、各式各样网络澄清的报道已经出去。傍晚在酒店会有新闻布会,送给记者的礼品一箱箱的往现场,整个公司仿佛一座巨大的运行机器,有条不紊的在消化绯闻带来的影响。
子衿签完几份报销的清单,顺手接起电话。
“子衿你在哪里?”Irs的声音有些急躁,依稀让子衿想起刚才Ell在电话里的声音。
她隐隐有些不安:“我在公司加班。”
“在忙光科方嘉陵私生女的事吧?现在出了点小问题。记者们去拍凌燕的时候,扫到了乐乐和萧总……”Irs顿了顿,字斟句酌,小心的说,“照片现在还没曝光,我们也在尽力要回底片。”
子衿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她沉默了很久,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只有他和乐乐吗?”
“只有他和乐乐,没有你。”
“萧致远知道了?”她第一反应想到他。
“萧总已经到了德城,可他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联系不上他。”Irs为难的说,“网上的内容我会尽量控制好,现在就是有一家报纸比较麻烦,明天可能要出刊……子衿你先别急,我问过萧先生之后再和你联系。”
她怎么能不急?
子衿有些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想起当初为了说服老爷子,萧致远一再的强调说不公开身份是为了乐乐好,他不想让女儿一出生就没有自由。老爷子最后也答应了,却也警告说,“如果因为隐瞒身份而让乐乐受了委屈”,他绝对不会同意。
方嘉陵的事不过捕风捉影,萧致远和乐乐的照片要是曝光,就连辩解的理由都没有,下一步,媒体一定会挖掘谁是孩子的母亲……就算萧致远只手遮天,瞒住她的身份,可是出了这么大的新闻,老爷子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也不会让乐乐变成“私生女”,那个时候,无论如何,她都会被公开身份……
她隐忍到现在,怎么能前功尽弃呢?
子衿想了很久,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Irs的名字,长久没有移开。
到了最后,却没有拨出去,子衿知道的电话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毕竟她没有权限去调动上维所有的公关手段,眼下唯一能找的,只能是萧致远。
沉下气拨了十几通,他终于还是接了,只是声音听上去很疲倦:“怎么了?”
她便耐下性子同他讲了一遍。
想不到他沉默了一会儿,竟说:“曝光就曝光吧。”
“萧致远!”她一下子提高了声音,“你疯了!”
“我有老婆有女儿,怎么就见不得人了?”他语气宁淡,“子衿,今天在幼儿园那样不好么?我们一家三口,为什么要躲躲藏藏?”
“结婚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她气急。
“我忘了。”萧致远竟轻描淡写,“不和你说了,我这边很多事没处理完。”
他是懒得和她吵,啪的挂断了电话。子衿再打,对方又关机了。
她想来想去,无计可施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打完这通电话,她心底稍稍安心,便又拨给Irs:“麻烦帮我订一张今晚去德城的机票。”
“……要通知萧总吗?”
子衿苦笑:“我去了再说吧,他在开会,估计不会接电话。”
加完班已经九点,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机场,路上接到Irs的电话,子矜的心情愈沉到谷底:这次拍到照片的报纸主编态度异常强硬,只说排版已经完成,内容也送去了印厂,撤稿可能性不大。
上飞机前,她又一次拨了萧致远的电话,依旧关机。空服小姐温柔的俯下身,请她关闭手机,子衿盖着毛毯,蜷缩着宽大的座椅上,明明累得精疲力竭,却没有丝毫睡意。
这样赶去有用么?他会理她么?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文城到德城的飞行时间是两个半小时,因是夜间航班,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
子衿只觉得自己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看了没多久,飞机就已经降落了。
她手中只有一个抄来的地址,行李就只有随身的背包,就这么孤零零的出了机场,循着指示牌,走向出租车等候区。
德城恰好下雨,半夜哗哗的清洗着顶上的玻璃苍穹,夜风吹过来,凌晨一两点气温还是略低。子衿只穿了一件连衣裙,连针织衫都忘了带,身上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坐进出租车,她将酒店名报给了司机,又打开了手机。
荧幕亮起的刹那,萧致远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他劈头就问:“你人呢?”
想来Irs已经告诉他自己直飞过来了,子衿抿紧唇:“在出租车里。”
她听到电话那边很重的呼吸声,他是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下飞机怎么不立刻开机?我让司机去接你了,这么晚一个人跑来这里不安全。”
子衿紧锁着眉:“你以为我愿意跑来?”
他不说话。
她淡淡的说:“我马上就到了,你……最好准备一下,我不想见到不该见的人。”
“什么意思?”他冷声反问。
“别和我装了,谁知到你酒店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子衿不耐烦。
“桑子衿!”萧致远难得竟也气急,又压低声音咳嗽几声,才说:“……是不是只有对我,你才这么蛮不讲理?”
子衿啪的挂了电话,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挪开目光。
或许他以为自己是赶来捉奸的……子矜事不关己的想着,出车子恰好开到酒店门口,她一下车,就看见萧致远的秘书在大厅等着,一见到她,松了口气:“萧太太。”
她勉强笑了笑。
他陪着子衿上三十二楼,打开一间套房的房门,识趣的说:“萧总在书房。”
套房里灯火通明,地毯软绵厚实,子衿大步走过去,竟也悄然无声。
书房的门半掩着,她进去的时候,只看到萧致远的侧影,靠在软椅上,而手机开了免提,正在通话。他一直未从那堆文件合同里抬头,布置下属去找哪些人,又该做些什么,有条不紊。
电话那边却听得出一片凌乱,公关经理远没有他那么镇定,心急火燎的在说:“差不多……在去印厂的路上……”
子衿知道他到底还是妥协了。这一夜的奔波换来这个结果,她身体靠在墙上,由衷的松了口气。
萧致远挂了电话,转头深深看她一眼:“如你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