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4日,A城国际机场。
一个鲜眉亮眼色女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出安检,步履如飞,身后的烟灰色行李箱和提包,跟着她快速奔向候机室。女人面容秀美看不出年龄,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米色长裤,此外装饰只有手腕的卡地亚女表,和一条挂在脖颈防晒丝质印花围巾。
干干净净,又不失明亮动人。
她就叫时简,今年三十岁刚出头,五年前被丈夫叶珈成顺利“骗入”婚姻围墙里,成为太太一族,婚龄五年,婚姻状态……很幸福。
即将到了登机时间,时简小跑两步,同时耳边如风刮过,似乎有人从她身边走过,气场强大。来不及停下来回顾两眼,时简继续往前走,一不小心,脖颈的丝巾掉落下来,时简赶紧对着电话里的人交代两句,挂了手机。
正要弯腰去拾,一双小小的手先帮她捡回了丝巾,时简顺着视线望着,入眼是一张粉嫩的脸蛋,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将丝巾递给她,脆生生道:“姐姐,给……不用谢。”
“不用谢”快得,时简都还没来得说谢谢,小女孩已经快速跑开了。
嘴角不自觉上扬,时简看了看手腕显示时间,她几乎掐着点到底登机口,心里有些无聊的得意。以及,刚刚被可爱小朋友叫做姐姐,心情更是美妙。
提着20寸行李箱登上机舱,路过商务舱,位子已经全部坐满人,除了……第一排靠窗的位子。她这次临时飞日本东京,昨晚订票的时候现已经没了商务舱,所以看到商务舱第一排位子还空着,第一反应是有人还没有登机?
登机时间已过,手腕的表流畅地走着。半个小时,时简重新开机,百无聊赖地给叶先生了一条消息。
叶先生回她:“还没起飞?”
“没有,突然航空管制。”
15点12分,飞机终于起飞。
只是,17点38分,这架从A城飞日本东京的航空NE8904航班在关东地区的天山高原坠毁。机上234人罹难……
2006年,冬夜。
时简从红色羽绒服里掏出一只粉色音乐手机,荧荧亮着的蓝色屏幕显示已经深夜11点了,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易霈还是没有从嘉仕铂出来。无聊,她用手指扣了扣贴在手机背的一串粉色同色小星星,心想自己以前的品味还挺有意思的。
今年的冬天好像是A城是最冷的,就是忘了有没有下过雪。时简在嘉仕铂大门前的花坛前蹦了两下,身后是一簇簇修葺整齐的灌木丛。嘉仕铂会所位于东祈江旁,靠近九街,现在这个时间点,附近一带还很热闹,照样灯红酒绿;夜市小摊也来这做生意,遥遥等在对街口,电动车上方挂着四个会闪的红字——王记番薯。
各种品牌乱冒的年代,吃个番薯也要讲牌子。
还是找点事做吧。时简花了五分钟时间买了两块王记烤番薯回来,中间视线不忘瞄着大门左侧停车区那辆牌照尾号06的奔驰。番薯刚出炉,热乎乎地暖着手,她心里有点烦闷,不知道今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低头用力咬了口番薯,抬头——她最快速度将嘴里的番薯吞咽,拿出包里的文件袋,不管如何先朝易霈奔过去。该出来不出来,她想安安心心吃个番薯再等的时候,出现了。
前方大门走出的一帮人,摇摇晃晃,唯有易霈最笔挺,黑色头,短而削薄,长眉乌目的长相显得很年轻,他朝着同行的人点点头,抚了抚自己的袖子,扣上。
然后,他走向黑色奔驰;她走向了他。
“易先生。”
“易总。”
听到隔着风,男人听到有人叫他,换了两种称号。女孩的声音,有点急,导致尾音上扬。易霈侧过头,目光缓缓地注视了朝他走来的女孩。
女孩看他的样子,仿佛他今晚夜里的一道光。
前方车子大灯亮起,刺白地打过来,易霈眯着眼睛,直到车灯远离,女孩已经立在他眼前,带着一股香甜的烤番薯香过来,淡淡地萦绕在他鼻尖下。
如果女孩是过来找他买烤番薯,说不定他真有这个意向。
显然,不是。
这是一个相当精神又漂亮的女孩,鼻梁秀挺,唇线分明;二十来岁模样,脸颊还有婴儿肥,充盈的胶原蛋白像酵的白面馒头;眼睛很大,黑瞳清润明净,里头仿佛汲着足足的水份。此外,她背脊笔直,手里拿着牛皮纸一样的文件袋,像是来……汇报工作。
“我是易茂的实习生,时简。易总,打扰了。”
还真是来汇报工作的,时简是么?易霈依着车子,没有架子也带着两分脾性,然后他面无波澜地询问出声:“什么事?”
时简将手中文件递上,尽量言简意赅:“格兰城乙方施工负责人杨建涛非法转包C区项目,这是分包协议复印件和承接队伍的一些资质文件。”
易霈没有接过来,而是问了问眼前她的身份,“你是?”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易茂的新进实习生……”时简回答,她还有一个身份,有点难以启齿:她除了是易茂的实习生,杨建涛也是她的小姨夫,所以她今天还是过来“大义灭亲”的。
“事关工程质量,请您一定要查证处理。”时简又说,为了让易霈听得清楚,她加重语气,像是电视里那种刚正不阿的小角色在以死进谏。易霈还没说话,时简抬起头瞄了下,心中琢磨着,担心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可是,只有这样做她才能确保文件实实在在地送到易霈手里,又不引起注意。不然,谁愿意在大冬天的三更半夜等在夜场外面?
“哦,我知道了。”易霈做出回复。今天他也喝了不少酒,就算没有多少醉意,酒精的作用还是挥了。他心里还想着事,一时也懒得推敲手中文件真假,只觉得今夜神奇还有趣,这样的事情居然由一个实习生告诉自己,越级越权。真是……能耐!
代驾司机还没有来,易霈先将文件扔进副驾驶,关门时见身后的女孩还没有离开,随口一问:“会开车吗?”
问完易霈自己都莞尔了,他在问什么?结果答案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会。”
“开得如何?”
“应该……还不错。”时简没有谦虚,她有六年驾龄。
易霈愣了愣,直接坐进了副驾;时简倒也没有谦虚,挂档,稍稍看了两眼左右反光镜车后情况,已经将车熟习地倒了出来。易霈不由再看了一眼驾驶座的人,年轻稚嫩的装扮透着一股子不符年龄的坦然随性。
车子驶入大道,两旁是安静的路灯,缓缓往后退着。时简转过头,扬着笑脸问:“易先生,你住哪?”
易霈说了地址。
“好的……走新芝路?”时简想了想问。
“新芝路是去公墓的。”易霈平静地回答她,语气好像她在跟他开玩笑一样。
“难道走天义桥那边?天义桥还没有拆么?”时简思考了两秒,又连续问了两问题。
易霈不再作答,前方就是一个十字路口,他还是主动开口:“左。”
“好的,易先生。”
“右。”
“好。”
“直走。”
“这里我知道。”
前面就是天义桥了,对面是灯火辉煌的东城,新建的高楼大厦巍峨辉煌地耸立江岸,倒映着江水,波光滟滟。
时简征询易霈同意,打开了车窗,稳稳踩着油门开了桥。江风呼啦啦灌入。驾驶带来的快乐,时简心情畅快了不少,易霈也清醒不少。
前方查酒驾,一辆辆车正安分地排着队接受检查。时简缓缓踩着刹车停下来,神色有点不对。怎么办,她好像忘了自己现在还没有驾照这件事。
易霈察觉到了,一猜一个准:“……没驾照?”
“嗯……”真是一时大意啊,时简抱歉又懊恼地瞥了两眼外面情况,然后将车窗收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什么,又没办法解释。
交警已经查到前面的白色雪佛兰,查证和酒精检测一样也没有少,时简忍不住叫了下副驾驶里气定神闲的男人:“易总……”
“等会再说。”易霈回答她。
可是等会,交警就来了。
时简笑了两声,尴尬地说起了话:“老实说,我现在真有点担心,没想到今晚那么倒霉,易总,是我连累了你。”
她这样说,易霈倒是有点反应了,交警很快过来敲窗,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外面的年轻交警已经笑咧咧地打起了招呼:“……哦,原来易先生啊,真巧真巧!哈哈,祝你夜晚愉快。”
哦,原来只是夜晚愉快。不过,夜晚愉快……个头啊!
时简回到易茂的实习宿舍都快凌晨了两点了,手机里没有了便捷的打车软件,她走过两三个街口才顺利拦下一辆出租车。
躺倒就睡,直至温暖的光似乎隔着白色纱窗清浅地晃进来,抖落一地金色。迷迷糊糊,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唤着“宝贝儿”,温温柔柔,带着特有的清爽干净。
“老公……”差点呢喃出声。
时简醒来时正抱着一只大枕头,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几点了,剩一半的遮光窗帘只挡一半的阳光,外头热烈的光线大大方方投进室内一隅,逼仄的室内被照得明亮且清晰。红门黄窗白墙,连续下了几天下雨,窗里挂晒着许多未干的衣服和内衣,各种颜色拥挤杂乱。
想起来了,这里是易茂提供实习生的临时宿舍,四人间,目前就住着三人,除了她和赖俏两人,还有一个是基本不回来睡的赵依琳。
下铺的赖俏已经醒了,正津津有味地翻着一本《女刊》杂志。赖俏是《女刊》的忠实粉丝,每天的穿衣打扮都严格参照《女刊》推荐来搭配。
时简拿起床头小只的音乐手机,音乐手机听着很洋气,就是多了存储功能,可以从网上时简下载音乐到手机里。按了解锁键,开锁声音是她以前设置起来的“喵喵喵”,抱着一丝侥幸,再次输入一个滚瓜烂熟的号码,然后将手机放在耳旁。
保佑!
保佑下一秒珈成带笑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过来,笑着问她:“宝贝儿,什么事呢?”
没有什么宝贝儿,系统很快温柔地提示她——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时简打算起了,今天是周六,她和赖俏都休息。她睡上铺,还不是很适应爬铺,手脚动作都十分不利索,每次下来都要像老太太似得一颠一抖地扶着铁杆。赖俏继续看着杂志,她走到书桌对面倒了一杯水喝了起来,清清肠道,顺便做做伸展运动。
“那个……”赖俏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穿着一身浅紫色碎花秋衣秋裤,头蓬乱,嘴巴却咧着,笑吟吟地问她:“时简,你有男朋友了么?昨晚那么晚回来,是不是……”说到后半句话,赖俏藏着大块眼屎的眼角不忘暧昧挤了挤,“是不是出去见男朋友了?”
男朋友?时简回过身,笑着摇摇头:“不是男朋友。”她今晚见易霈了,不过不能告诉赖俏。
“哦——不是男朋友。”赖俏理解了这句话的逻辑问题,恍然大悟地说,“时简,你真有男朋友啊!”如果没有男朋友,不应该回答“人家才没有男朋友”之类的吗?
“嗯?”这个问题,时简想了两秒,故作神秘兮兮的模样。
因为,她没有男朋友,她有丈夫
“那个……时简。”赖俏盘着腿,瞅了瞅手中的杂志,像是想到什么问题,忽然尴尬又好奇地看着她。
时简也好奇地看着赖俏,不知道赖俏要盘问什么。
赖俏瞅着她,摸索出了一句英文来表达:“Ar you stll a Vrgn?”
“咳!”她可以选择go d么?时简一口水差点呛出来,面色绯红地转过头,对着赖俏。“还是吗?”赖俏继续关心着。
“……”
她一时没有回答,赖俏似乎肯定了答案,继续问下去:“……你第一次什么时候啊,给谁了,是初恋么?”
“我……。”时简有些淡淡的纠结。事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Vrgn,身体是,但是心理不是?如果这样,到底算是还是不是?!她的模棱两可,赖俏自动理解成不好意思,然后还善良地交换出了自己的小秘密,“那个……晚上程子松约我见面。”
“程子松?”
“我一个男性朋友,特别完美的一个男人,我打算今晚将他拿下。”
“……”
赖俏话里似乎透露了某个想法。
不要冲动啊,少女!时简想起程子松了,赖俏一个聊了两年的网友。两人在某个论坛认识,他帮赖俏解决了一个电脑问题,之后两人开始建立联系,互联网的快速展让网络爱情如雨后春笋蔓延了祖国大地,不过赖俏和程子松的结局并不好。程先生娶了家里指定的妻子,赖俏为了他怀孕又流产,好几年没有缓过来。
“赖俏,你不要去见他。”时简坐下来,理由编得很生硬,“网络骗子很多。”
“子松……他不是骗子。”赖俏看着杂志,有点生气了,然后转着话题问她,“最近烟花烫好流行,时简,我们抽空一块烫个吧。”
烟花烫?蓬松卷曲,动感十足的烟花烫?时简摇头:“不要吧。”
床上的赖俏瞄瞄她,欲言又止。
时简想了想,“要不我陪你一块去,也好帮你参考参考?如果好的话,我再撤了?”
赖俏过来抱住她,感动极了:“时简,谢谢你。”
时简回应了一个笑容,感觉自己有点多事,如果她真视一切不知道,良心又会有点不安。
这间宿舍里,她和赖俏、赵依琳都是易茂同部门新进实习生,不过最后她和赖俏都没有留下来。她考上了B大研究生之后又出了国;而赖俏是为了程子松去了B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