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烟很快就被抽完了。容亨铎一声不吭，伸手探入了容飞武的裤兜里掏出了烟盒子，自然地抽出了一根，点燃递了过去。

沉默的双眼清澈干净，透着清冷的早慧！

容飞武怔了一怔，接过烟的时候，手终于是不抖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深深地将烟圈给吐出的时候，容飞武一掌就落在了容亨铎的头上，一把罩住，有些紧。

“在你的眼里，你叔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问。

对自己，他突然就有了太多的质疑，质疑自己的能力、质疑自己的目光，又差点要将自己给否定！

他从来不知道，他雄心勃勃地扩张最后会惹来祸，也不知道自己的经商策略有一天会变成一颗大毒瘤。改革开放，国门大开，他以为这天变蓝了、变高了、变宽了，所以雄心万丈地投入了家族企业。有一代代的家主在前，他想要达到前人的高度，更想要超越。时机很好，刚从混乱之中缓冲过来的国度几乎处处是处女地，等着他去开垦，所以，他引领着族人进行各项投资，四处奔走，全国各地基本上都有容家的影子。

他重扬了容家的荣耀，让他成为了世家豪门的典范，几乎所有的世家都以容家马是瞻，也或多或少地在向容家学习。容家无论到了哪里都吃得开，都受欢迎。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起，所谓的豪门一下子就多了起来？！什么大家礼仪和规矩犹如过眼云烟，又宛若早已远隔千山万水，有钱便是豪门了？！开始争着要并驾齐驱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容家那飞速展的经济变得有些迟缓？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容家有些放不开手脚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族内子弟有了微微地抱怨，对于从军、对于从政、对于从商？！

各种各样的潜规则，便是所谓几百年的豪门世家也逃不开！

这是一个自由的年代、是一个民主的时代、是一个希望的时代、是让人恣意地施展抱负的时代。因为前面受过太多压迫，因为终于提到了自由和民主，也因为可以从容地讨伐历史了，所以有太多人都像是积蓄着力量的种子一般，拼命地要破土而出，以指望着呼吸自由而新鲜的空气，然后努力地把自己的肢体进行伸展。容家人有百年的积淀，可以有很好很出色的表现，在历史上留下一笔。可他们是很好很出色，却不一定能得到表现，表现了也并不一定有人欣赏！

这些，他其实有所感觉，所以潜意识里带着种迫切，希望以绝对的鳌头之姿让人倾倒，让容家的子弟跟着受益，受到应有的公平和尊重！

所以，他才一直想要弄好国内市场。他从自己父辈里继承过来的是老思想，这里是他们的根，根扎稳了，他们才不会倒。这里是他们的家园，家园经营好了才能游刃有余地对外扩展。所以，他排斥了容凌的做法，那种将重心转移的做法，可最后—

容飞武苦笑！

果真是一把年纪了，失去了应有的敏锐，就让那一叶给障目了！

其实很多事都是有迹可循的，不过都是他刻意忽略罢了！

孙子没回答他的提问，是因为不好回答吗？

是了，这是他精心培养的孙子，是打算将来继承自己事业的孙子，所以他倾囊相授，也并不掩饰对容凌的那些否定。可这个孙子，很早之前就表现出了对容凌的景仰，所以不好答吧，尤其，容凌现在生死不明，他更不好说吧！

他叹了一口气，却是忍不住又问：

“在你眼里，爷爷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倒是答了：“爷爷是很厉害的人，有太多太多的地方值得我去学习！”

容飞武摇了摇头。

错了！

错了！

爷爷早就老了，其实早就不中用了！

容飞武说：“你叔叔要是还在这儿，爷爷肯定想尽办法把你送到他身边学习！”

容亨铎的目光迅速亮了一下，但很快就暗了下来。

人，都不在了呢！

“你婶婶……”容飞武本来要说那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可想到林梦要做的事，就把这话给压了回去，也免得因为他而泄露了秘密。

“铎铎，你好好看着吧！什么都别说，看着，就看着就好！”

容亨铎对上了他爷爷的眼，早慧的眸子里有浅浅的光在荡漾，似乎领会了什么，又似乎没有。但最后，他静静地点了点头。

容飞武就这么和容亨铎站了一会儿，齐齐眺望着玻璃窗外面的天地。后来，容飞武让他去他的办公室待着，自己则重新返回了总裁办公室！

他是容飞武，没有被年轻小辈给吓住这一说。有错那就改，人谁无过，努力改之便是！

容飞武回去的时候，在那里坐着没有走的人，汹涌的心潮也因为这段时间的静默而平静了不少。

容飞武一脸平静地重新落座，带动其他人也跟着平静下来。众人聚在一起，重新讨论起了自断手足的事情。

这一次，无人异议！

003

容家经营的产业真的是又多又杂，关于要斩断的产业，虽然很早之前容凌就有过指示，但那个时候是悄悄进行，没法太过明目张胆，所以这个时候需要重新好好地进行统计，将先前没有顾虑到的，现在翻看各种业绩报告觉得以后没多大展势头的产业也给挑出来。

既然是斩断手足，那么就要尽量斩断那些无用或者用处不大的手足，保留有强大优势和未来远景看好的产业。

随着大家分工进行统计以及互相讨论，这心里就越惊，隐隐有害怕之感。他们亲身参与，见识容家产业在全国分布上的星罗棋布，才能更深刻地体会到林梦刚才的说辞绝非是夸大其词。这触手伸得那么远、那么多、那么大，怎能不碍眼，不招人忌惮？！

容家挨收拾，还真是早晚的事情！

容家这边若是自己越早察觉，那么局面自然就对容家越有利。这些人真的开始在心中庆幸了，对容凌，他们是深深敬服，那个男人果真是高深莫测得让人觉得可怕，对林梦亦然。敢毫不畏惧地说出让容家退隐这样的话，又敢直接批评容起铿，甚至直指容家的那些老人，又能如此从容不迫地着手这退隐的一步一步，不犹豫、不瞻前顾后、不颤颤巍巍，就那么霸气地说“服从我”，好似乾坤已经尽被她掌握，跟着她走就绝对没有问题。这份才干让人钦佩，这份气度让人折服！

所有人都不敢懈怠，忙碌着进行各种核算！他们的心很沉重，有时候想起来也有些慌，毕竟他们现在的一个建议就可以决定一个公司的去留，他们的多个决定就能对容家造成一定的影响，不知他们的决定是对还是错，是否真的合适；同时，他们也有一种拦不住的自豪感和成就感，因为现在的他们就像是在攻伐一个个村镇，弹指间便能决定那村镇的生存死亡。他们这一小撮人，待在这和整个集团大楼一比就显得像个陋室的总裁办公室里，决定的却是能影响整个大楼的事情，甚至容家今后的路也要在这里被他们给重新铺展。他们就是容家未来的工程师，每一笔都能产生深沉的影响，他们决定容家上上下下好几百人的出路，对外又影响着近百万的员工。

他们应该自豪！

能参与这样的事情，无论最后是成是败，但这绝对不会是他们的遗憾了。一辈子，能参与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够本了！

如果最后真能事成，那么他们就是英雄，哪怕最后会成为无名英雄，那他们也能觉得—死而无憾！

大家的情绪空前高涨，一个个想法从他们的嘴里抛出。他们没有丝毫顾忌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觉得某一产业不适合再经营的就毫不犹豫地提出。这眉头都不皱一下，说砍掉就砍掉的狠劲都能赛过林梦了。到后来，大家都有些比狠了！

林梦立刻适当给出提醒：“退隐不是夹起尾巴做人，我们容家还是要经营的，而且该赚钱的一点也不会少赚，所以你们在想想这些企业为什么不适合留下的时候，不妨再想想，那什么适合留下。又不妨从那些不能留下的原因之中找突破口，找对立面，寻找合适的商机。这些企业卖了可都是钱。这世上，钱是死的，人是活的，钱要被带动、流转才能变活，我们绝没有把钱死死存在银行的道理。那样的话，这些钱可能会在某一天变得一文不值！”

钱是什么，钱不过是被制造出来用于方便流通和交易的东西，它现在是各种各样的纸币，以前还曾是贝壳，以后还可以是别的东西。三十年前，十万人民币对普通家庭来说应该是个天价数目，房子都能买好几栋，可是现在，十万块钱根本就不够看的。钱，死存着，就只是一个固定的数字，只能是越来越缩水，越来越不值钱。它只有进入了流通，成为了实业，那才是能永久保值的。

这些，不用她说，在座的各位显然都懂！

所以，众人看着林梦的目光都开始光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