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山庄别墅区——整个省城最尊贵的私家领地。这里的每一幢豪宅都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而中央水景北侧那幢最气派的三层别墅正是邓骅的家庭住所。
一对母子正手牵手走下别墅门前的台阶。那女子时近中年,芳华宛存,只是眉角处已难掩岁月的沟壑。她缓步到达路面之后,忽地松开儿子的手,独自转身面向大门而立。她那秀美的双眼中波光盈动,流露出眷恋沧桑的神色。
一辆黑色的小车早已在不远处静静等候。驾驶座上的男子从车里钻出来,他快步走到那对母子身旁,轻声说道:“夫人,请上车吧。”
女子闭起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正是邓骅的遗孀,也是这幢别墅的女主人。在她闭眼的同时,那些曾经的富贵尊华就像五彩的泡沫一样一一幻灭,空留下令人心悸的残破回忆。
一只瘦弱的胳膊挽住了女人,让后者的思绪重新回到现实之中。伸出胳膊的男孩是邓骅的儿子邓箭,与父亲的强悍霸气相反,这孩子的性格却过于柔弱文静,这与他长期和母亲相伴不无关系。
邓妻转过身,当她看到邓箭的时候,眼神中便又恢复了几分生气。不管什么时候,儿子总是母亲最大的财富,只要这笔财富没有失去,母亲就有充足的理由好好地活下去。
母子俩手挽着手,相互搀扶着向停车处走去。侍候在一旁的男子抢两步上前帮他们打开了后座车门,这个男子自然就是邓家最忠实的仆人——阿华。
待邓氏母子上车坐稳之后,阿华关上后门,自己绕到车头钻进了驾驶室。车本来就是点着火的,所以他只需要轻轻一挂挡位,车辆便稳稳地向前启动了。
小车在风景如画的别墅区内穿行,两边的绿树红花渐次掠过。邓箭把脸贴在车窗上向外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道:“妈,我不想走。”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凑过身去揽住儿子,下巴则紧紧贴在对方的后脑勺上。
阿华往后视镜里瞟了一眼,说:“国外可好了。那里的大人小孩都很懂礼貌,环境也好,天特别蓝,而且人少,不像我们国内走到哪里都是闹哄哄的。”
面对这番诱惑,邓箭却显得无动于衷。于是阿华停顿了片刻,又道:“到了国外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了,和你的小朋友们一块儿,不会再有人整天跟着你。”
邓箭终于露出些期待的神色,他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求证似的问道:“真的吗?”
邓妻点了点头,同时疼爱地帮儿子捋着鬓角凌乱的梢。
邓箭兴奋地把身体全都转过来,然后他用双手扶着前排驾驶座的椅背,凑着脑袋问阿华:“华哥,国外这么好,你怎么不和我们一块儿走呢?”
阿华略微一愣,笑道:“我就不用去了,国外已经有一个大哥哥在等着你们,他会照顾你们的。”
邓箭眨了眨眼睛,又问身旁的母亲:“国外是哪个哥哥?”
邓妻柔声道:“大扬哥哥,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他,还记得吗?”
“大扬哥哥……”邓箭的眼神有些迷茫,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会儿却没什么进展,只好去问阿华,“他和你一样厉害吗?”
“他可比我厉害多了,他是斯坦福大学的博士。他会带你去念最好的学校,教给你很多很多有用的知识,你以后会成为一个科学家。你不是一直都想当科学家吗?”说话的同时,阿华已经将车驶出了天子山庄。前方的大路通往省城机场。
邓箭凝住目光,他开始想象这个比阿华还要厉害的大扬哥哥,开始想象即将到来的全新生活。
这时却听邓妻说道:“阿华,你也可以走的,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阿华摇摇头:“我去干什么?那边根本不适合我。大扬会用他的方式保护你们,你们不用再担惊受怕地过日子,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如果我去了,反而会拖累你们。”
邓妻不说话了。的确,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之后,她已经无法分辨阿华究竟是在保护他们,还是在破坏他们正常的生活。
片刻的沉默之后,阿华幽幽地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邓总当初为什么要把我们兄弟几个分开,而且还不允许我们私下来往。”
“嗯?”
“邓总是在给你们娘俩安排后路。我们几个分得越远,你们以后的选择面就越大。就好比现在,不管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能够找到值得信赖的人。而我只是你们的一种选择而已,你们要离开了,又何必留恋?我自然会找到我的归宿,当邓总选择我当贴身保镖的时候,这个归宿就已经确定了。”
女人无声地看着阿华的背影,他的双手握在方向盘上,坚实有力,对前路从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只是在他右手的手腕上,那串佛珠却始终摇摆不定。
女人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这个男子的轨迹。她只能苦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问道:“阿治呢?我们要走了,他也不来送一下。”
阿华斟酌了一会儿,说道:“他不方便过来。邓总送他走的时候交代过,以后没有特殊情况,不可以再和龙宇集团的人有任何接触。”
今天还不算是特殊情况吗?女人在心中想着,不过这话终于没有说出来。
两个小时之后,阿华把邓箭母子送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他肩头的一副重担终于落了下来。大扬,这个在美国的兄弟会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情。他是如此地信任对方,虽然他们已有十多年未曾谋面。
而他肩头还有另一副担子,这个担子不处理好,他仍然无法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从机场出来之后,阿华驱车直奔省人民医院。到了病房的门口,却见马亮正抱着胳膊缩在塑料椅子上打盹,睡得歪头咧嘴的。他便上前去踢了对方一脚。
马亮从睡梦中惊醒,揉揉眼睛一看是阿华,连忙跳起来:“华哥,你可来了。”一边说还一边擦着嘴角挂着的口水。
阿华道:“让你陪着明明,你怎么跑外头睡觉来了?”
“我被明明赶出来了。”马亮狼狈地挠着头,“而且……明明一天都没吃饭。”
阿华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马亮冲病房里努努嘴说:“你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阿华不再和对方饶舌,他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了病房内。却见明明脊背冲外躺在病床上,看样子好像在生闷气似的。床前的柜子上则放着一份病号饭。
阿华走上前在饭盒上摸了摸,已经没什么热气了。于是他便把那盒饭送到病房配备的微波炉里开始加热。
明明虽然没有转身,但已经听出了来人的举动,便开口道:“我已经说过了,除非你们把镜子拿来,否则我是不会吃饭的。”因为咽喉受到灼伤,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全无以前那银铃般的悦耳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