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毓放轻了手,抿了抿唇,突然一叹,“奴婢早就说过,对夏楚那种女人怜惜不得……娘娘你啊,就是太善良了,饶她一回,她倒好,反倒在那边与夏问秋争宠,闹了多大的笑话,还害得后宫不得安宁,万岁爷都被她气病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就是欺负娘娘您心软,不会怎么样她,所以才这般待你。你看吧,爷的尸骨还未寒,她就要改嫁了。她倒是落一个欢喜嫁人,只苦了娘娘你,夜夜不得安睡,奴婢瞧在心里,真是难受得紧。”
贡妃看着灯火跳跃在墙壁上不停变幻的光线,声音幽暗。
“有什么法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也未许过老十九,至于旁人要说什么……又哪里堵得住他们的嘴?想当初,我不也是么?”
“娘娘!”月毓喊住了她,还未说话,虞姑姑便打了帘子进来。
见状她轻咳一声,朝月毓轻声道,“姑娘,泽秋院的抱琴来找你。”
外屋的小偏厅里,抱琴焦急地走来走去,看见月毓出来,赶紧迎了上去。
“月大姐,大事不好了。”
月毓蹙着眉头瞄她一眼,“你怎的到这里来找我?眼下宫中是非这样多,你这不是为我找麻烦吗?”
“月大姐,实在对不住您。”抱琴面有窘色,捋了捋半湿的头,嗫嚅着唇,“可我家主子如今被禁了足,泽秋院就我一个丫头,我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月毓端直了腰,慢吞吞坐在椅上,轻瞄她一眼。
“找我何事?”
抱琴瘪了瘪嘴,猛地往地上一跪。
“月大姐,帮帮我家主子吧。上次,上次主子也帮过你呀?”
轻“咳”一声,月毓打断了她,蹙紧眉头,无可奈何的一叹,“抱琴姑娘,你家主子这是被那小妖精给祸害的。如今这般局面,我即便有心,又如何帮她?”
“月大姐,我家主子已然心灰意冷,她不图你搭救她,只求你……”眼看月毓眉梢一动,抱琴停住接下来的话,走近了几步,才欠着身子,贴着她低低耳语了几句。
月毓的目光,也是一亮。
赵绵泽做了一整晚的梦,一个他这些年做了无数次的梦。
他梦见了那个陷阱,他此生经历过的最为惶惑的一个地方。陷阱很深,很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底部可以摸到乱石,四周是松软的泥,无可攀爬,他一个人在里面,很冷,很慌,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
怅惘地吁一口气,他猛地惊醒,哑着嗓子轻唤,“何承安……”
“殿下醒了?”回答他的人,不是何承安。
清灵恬脆的女子声音,宛如黄鹂出谷,莫名让他的心漏跳一拍,仿若霎时与那个声音重合。他激灵灵一偏头,看见坐在窗前椅子边上的夏楚,愣了愣,突地失笑。
真是魔怔了。
觉得每一个声音都是她。
“殿下是没睡醒?还是见鬼了?”夏初七调侃道,神采奕奕的样子,看上去精神头儿很不错。赵绵泽看了看环境,像是刚想起昨夜的事,眉头紧紧一拧,略微尴尬,“小七,我昨夜……失礼了。许久不曾喝酒,竟不知不觉醉过去,让你瞧了笑话。”
“无事。”夏初七莞尔一笑。
“承蒙小姐不责,小生感激不尽。”赵绵泽戏谑一句,便要起身。
“因为你不是喝醉了。”夏初七笑着补充。
赵绵泽撑着床沿的动作僵硬住了。夏初七唇角仍是带着浅笑,看着他身着白色中衣,黑如云,剑眉玉面,黑眸懵懂的样子,突然有些想笑,“殿下对我如此信任,我若再相瞒,实在过意不去了。你确实不是喝醉了,而是我在你的酒里下了药。”
他一怔,“为什么?”
夏初七原就没有想过要瞒他,昨天晚上夏问秋在外面呼天抢地的哭嚎,即便她不说,赵绵泽也会知道。而且依他的脑子不可能不怀疑是她在酒里动了手脚,与其让他生疑,不如直接交代,来得真诚一点。
“我若说是我想留你下来,你会信么?”
赵绵泽对她微微一笑,“不信。”
夏初七唇角轻扬,若有似无的叹息,“我猜你也不信,因为我自己也不信,我会做出这种小肚鸡汤的事来。可事实就是如此。”
看赵绵泽深幽的目光明明灭灭,她别开了头,以便让自己说得更为令人信服,“我心里不痛快。你本就是我的夫婿,三姐霸占了你这些年,我就想她也尝尝被人抢了男人是什么滋味。”
赵绵泽皱着眉头看她。
“昨天晚上,你睡下后,她来了。”夏初七轻松地说着,转头定定地看他,见他眉头果然拧得更深,冷笑着抬了抬下巴,“憋屈了这些年,我实在忍无可忍。殿下若是要将我治罪,我无话可说。”
赵绵泽深深凝视着她,好半晌,他才拢了拢身上衣裳,唇角露出一笑。
“醉卧美人榻,我正求之不得,何罪之有?”
夏初七知他这一关过了,松了一口气,施施然起身,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