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张皇后的身子一直不爽利,以至于向来勤政的洪泰帝都缩短了上朝时间,有时候还会把政事也搬到坤宁宫去办理。
不得不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话不假。
男人嘛,年轻时候风流,又贵为天子,爱慕年轻女子,后宫有无数宠妃那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作为他的结妻子,张皇后十四岁就跟了洪泰帝,但她几十年如一日,不妒不躁,性格温厚,要是哪个妃嫔有了身孕,还会亲自照料,那贤名确实远播在外。
洪泰帝以前敬她重她,但是在她生病之前,他也如大多数男人一样,除了例行的宫中事务,基本不怎么记得他这位妻。然而,张皇后身子每况愈下,尤其自太子病逝,三子逼宫篡位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起过床。这一下,洪泰帝却慌神了,几乎日日都往坤宁宫跑。
人的贵重在于即将失去,即便他为帝王,也是如此。
大概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现,舍不得这跟了他一辈子的老妻。
说砍太医的头,当然不会真就砍了。
坤宁宫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宫女太监嬷嬷们来来去去,而那个为张皇后主诊的太医院江太医的额头上一直在冒冷汗。见到老皇帝领了几个皇子进来,当场跪了下去。
“陛下,臣无能。”
洪泰帝大雷霆,踢了他一脚。
“你是无能,就该把你拉下去剥皮抽筋。”
“陛下。”病榻上的张皇后颤颤歪歪喊了他一声,阻止了他动怒,喘了好几口气,才笑道,“江太医已经尽力了,是臣妾这破身子不争气,不要累及了旁人。我这再将养将养,等天回暖了,也就好了。”
洪泰帝坐在她床边上,嘴唇动了好几下,终于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然后握紧了张皇后的手,“皇后你不要说话,少费些力气,朕自有决断。”
张皇后艰难一笑,“陛下饶了江太医吧?”
“好。”洪泰帝无奈地叹一口气,顾不得儿孙们都在跟前,放柔了声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朕都依着你。”
张皇后面上微微一涩,有气无力地笑,“陛下不能这样说,你是君,臣妾是臣,是臣妾听你的才是。”
看着老妻苍白的脸,洪泰帝突然间想起一件往事来。在他第一次广纳后妃的时候,曾经问过张皇后的意见,当时,张皇后也是这样与他说了一句。如今再听来,他眼眶一热,竟感触不已,“皇后,老鼠再大,也怕猫。”
张皇后怔愣一下,苦笑不已,“想不到,陛下还记得。”
“那是自然,朕都记得。”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洞房,洞房之夜,他也是如此告诉他的妻子,他是老鼠,她是猫,老鼠再大也怕猫。只不过,四十年前,他的面前是一个娇羞不已的美娇娘。如今,凤榻上躺着的女人,却已经半白了头,留下一脸的沧桑和暗黄。追忆年少,一时激动,他的手有些颤抖。
“皇后,你就是朕的猫。”
张皇后重重一咳,“陛下,孩子们都在呢,不要失了君仪。”
“何谓君?何谓臣?在这坤宁宫里,你是他们的母亲,是他们的奶奶,是朕的妻子,都是一家人,哪来什么君君臣臣之理?”
这几句话说得很是让人唏嘘,先前才在大殿上耍了一通威风的老皇帝,如今坐在张皇后的床上,似乎又成了寻常人家的丈夫和父亲。可惜,张皇后听了,也只是淡淡的笑着。面上恭敬有很多,却不见半分出自真心的感动。帝王之家的夫妻情分,就是如此,她或许曾经期盼过很多,但几十年下来,那颗心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陛下,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张皇后咳嗽几声,在老皇帝的搀扶之下,颤颤歪歪的请旨。
“皇后你说。”洪泰帝点了点头。
一众人都以为张皇后会趁着这个机会为宁王赵析请命,却不曾想,她吭哧几声,却看向一直默然而立的赵樽,喘着气道,“陛下,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臣妾看着长大的,如今他们大多都已娶妻生子,臣妾唯独就放心不下老十九,二十好几的人了,屋里还没个暖心的。”
“是,朕知道,不是指了诚国公家的女儿吗?”
“陛下,虽说老大刚刚大丧,不好娶嫁,但臣妾想,天道难,事易变,不如早早择个好日子,替老十九办了吧?臣妾怕,怕再晚了,瞧不到老十九家的孩儿了。”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喉咙里在拉风箱似的,极为艰难凄惶,直把洪泰帝听得眼圈都红了,默默地拍着她的后背,重重一叹,“皇后,这些事朕知道,朕虽然老了,却不糊涂。你好好将息身子,不要操心儿孙们的事。等你把身子养好,朕再带你去看看朕的大好河山……”
张皇后摇了摇头,固执的看着他,“陛下,您先答应臣妾。”
跟了他这些年,张皇后难得如此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