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德知道她还存着几分野心,所以故意要拿话打消她的妄想,“你姐夫把你姐姐接到手之后,眼看老子这回东山再起不是闹着玩,就吓得撒丫子逃了。正好,他逃了,留下的地盘归我。明天咱们就启程,把司令部迁到洪城县去!”
茉喜仰脸望着陈文德,愣怔怔地望了半天,末了伸腿下床趿拉了鞋,她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外台阶上,又仰起脸看了看天。小武从院子里经过,很惊诧地看了她一眼,但是也没言语,因为陈文德紧随其后,也走了出来。
“傻了吧?”陈文德站在茉喜身后,抬手去捏她的薄肩膀,“这回该死心塌地地跟我过日子了吧?”
话音落下,他忽然感觉不对劲——茉喜在哆嗦,不是伪装的,是剧烈的真哆嗦,他甚至能听到她牙齿相击的抖颤声音。
“怎么了?”他上前一步,扭脸去看她,心里有些紧张,“说话!”
茉喜开了口,像是含了一口滚油,表情与声音都是极致的疼痛,“我怀了……万嘉桂的孩子。”
没有人救她了,也没有人等着她救了,于是她忍无可忍,要实话实说了。
“万嘉桂是我第一个男人,你是第二个……”她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灵魂是溢出的水,泼泼洒洒不可收拾,在瞳孔之中流成缭乱的一团光,“是我勾引的他,因为我喜欢他……可是,他不要我了。他一定是嫌我……不干净了……”
很艰难地把话说到这里,她颤巍巍地喘了一口气。
陈文德拧着两道浓眉,眉宇间藏着淡淡的惊与怒,但是并没有大雷霆,相反地,他的语气反倒比平时更柔和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茉喜转过脸正视了他,“告诉你,你肯放了我吗?”
陈文德冷笑一声,“我放了你,你有地方去吗?”
然后他对着茉喜一抬下巴,“说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茉喜凝望着陈文德,眼神从绝望渐渐转变成了茫然,“不知道。”
陈文德皱了眉毛,仿佛是有点不耐烦,“我给你指条路——你去把你肚子里的小崽子处理掉,然后乖乖地跟我过日子!我可以捏着鼻子捡他姓万的剩饭吃,但我不能还给他姓万的养私孩子,知道吗?”
茉喜下意识地抬手捂了肚子,因为一时间没主意,所以也就没回答。
“也许他说得对。”她痴痴地想,“没爹的孩子,养出来又是一个我,活着就是受罪造孽,何苦来?把这小孽障弄掉,往后我先跟着姓陈的混,混到哪天算哪天吧。”
茉喜仿佛是还没活到想男人爱男人的年龄——除了万嘉桂,似乎天下男子全都面目统一,嫁给谁都无所谓,跟了陈文德,起码是有好吃有好穿,这也就够了。
在茉喜对着天空呆之时,凤瑶也在对着窗外呆。
她不知道自己是又到了哪里,只知道万嘉桂败了,在一个礼拜之内连续撤退了三次。此刻万嘉桂就站在她身边,也沉默地盯着窗外春光。
他很高,在一个礼拜之内,也熬得很瘦,手背结了成片的新鲜血痂,头上也缠了一圈绷带。两只眼睛陷在青眼圈里,他半张脸都是红肿着的。
孟师长知道了他干的好事,盛怒之下杀奔过来,当着好些人的面,用枪托把他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现在他还留在军中,然而已经不是团长,在反省检讨完毕之前,他甚至也没有自由。
他活了二十多岁,还未遭遇过这样严重的挫折,唯一能令他感到安慰的,是凤瑶日渐缓和的情绪与态度——然而,他又怕极了凤瑶说话时那种心平气和的语调。
凤瑶很平静地要和他解除婚约,即便他反复地实话实说,反复地表明自己那一夜只不过是酒后乱性。凤瑶的脾气难得来一次,即便来了,也去得快。她从来不曾长久地记恨过谁,况且她家里的男人,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哪一位拿出来都比万嘉桂要恶劣千万倍,在这一方面,她堪称是见多识广的。
她只是觉得除了解除婚约,再没有其他的法子去救茉喜了。酒后乱性也是乱性,难道丢了茉喜和茉喜的孩子不管吗?难道让茉喜和茉喜的孩子就这么无依无靠地流落在外吗?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出来,别说做,连想都不能想。
万嘉桂也在想茉喜,甚至在感情上,他承认自己喜欢茉喜。无须凤瑶逼迫,他也一定会把茉喜救回来——不这么干的话,就不叫个男人了。
救回来之后怎么安置她,他还没有想好,或许永远也想不好。想不好,就先不想,先去救。
在万嘉桂拎着马鞭子去向孟师长再一次地负荆请罪之时,茉喜换了一身鹅黄袄裤,已经到了洪城县。
陈文德给她开辟了一条干净道路,不让她经过尸山血海一般的战场。对待茉喜,他感觉自己真是花了不少心思。这心思花得有没有必要,他却是不大知道。
他只是觉得茉喜好,茉喜模样好,性情也好,流了几天眼泪之后就不流了,并没有寻死觅活给他添乱,也没有垂头丧气碍他的眼。从这一点上看,他就认为茉喜挺懂事,不是个没头没脑的傻娘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