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正院门窗大开,黄底红字的封条剥落一角,随风飒飒作响,五花大绑的一众下人横七竖八摊倒满院,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听着这如鬼魅般的桀桀怪响,徒劳挣扎。
袁士苍惊恐的双眼亮得吓人,看着袁骁泱被拽入院中掼上地面,眼角淌下又怒又痛又恨的老泪。
袁骁泱视而不见,抵着卵石地面撑起身形,目光掠过绑缚袁士苍的高椅,落在其身后的一方矮塌上,目光在歪头斜嘴、泪流满面的黄氏脸上凝滞片刻,抖开袍摆复又跪地,连磕三个响头后,不理绝望闭眼的袁士苍,转身看向李松。
李松接过李千奉上的火把,下颌一扬,当先踢翻备好的松油桶,李千紧跟其上,接连倒地的油桶泼上屋柱人物,空气顷刻间充斥着浓烈的刺鼻气味。
一把火,还一把火吗?
袁骁泱呵一声笑,笑声却在看清被搡入院内的人影时,瞬间收敛。
李妙撞上袁骁泱的目光,面上就是一喜,抓着污泞的裙摆急跑两步又顿足,折身将早已吓得痴傻无生气的秋月勾手托起,拖到一方尚算干净的空地放下,理着秋月的碎笑道,“秋月,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们一起。是我错了,不该不听你和春花的劝,你们说的都对,以前算计的,以后都是要还回去的。”
她合上秋月的眼皮,起身小跑到袁骁泱跟前,青肿的脸挤出难看的笑,“夫君,尘埃落定了,你没去接我,我自己回来了。”
她不问夫君掳走李英歌是为什么,她不想问,她不敢问。
原来,有心魔的不止他一个。
袁骁泱的笑容不再温润,他怅然开口,“你有更好的死法。”
何必和他一起葬身火海,不得入土为安。
李妙好像听不见听不懂,她扬起被打得不见娇媚的脸,半羞半涩的攥着袁骁泱的袖口,“夫君,我嫁你三年有余,你可曾心悦于我?”
他也曾问过她这句话,彼时她被谢氏怒揍,同样顶着一张不甚美观的猪头脸。
一句戏问,还一句真切相问吗?
袁骁泱眉眼微颤,他摇头,再摇头,“我不知道。”
他才是情窍晚开的那一个,失去才想要珍惜,也许要等李妙也死了,他才能想清楚他对李妙又是何观感。
无解的死循环。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李妙羞涩不改,像往常亲近时那样倒进袁骁泱怀中,“我心悦你。三年前我答你这话时,说的是不由命。如今我说这话,只由心。我真心心悦你。”
袁骁泱垂下手,一直攥在掌心的汗巾松脱落地,翩翩然浸染一地雪污。
老天其实很公平。
他才了却一段心结,又生出一段烦恼。
临到了,他的世界又有了新的难题,新的乐趣。
他到底,心悦过李妙吗?
不会有答案了。
他要死了啊。
真遗憾。
李千却知自家大人已无遗憾,遂冲替代知府衙卫的九字军精锐暗打手势,潮水般退出正院,潜出袁家宅邸。
李松高举双手,手指一松,砰砰砸下明火高卷的火把,转身抬脚,抖落一身尘土。
容怀也抖落一身疾行尘土,他疲倦到青白的面上再无好脾气的笑容,冷冷看向疯魔的王环儿,“我不后悔听了母亲的话,给你个空头名分,留你一条生路。只后悔曾经错付情意,瞎了狗眼。”
王环儿捧着烂脸咯咯笑,呆滞的目光盯着虚空,呐呐念,“潜哥哥,潜哥哥,是我的,我的潜哥哥。”
容怀轻闭双眼,转身跨出柴房,扬袖道,“处理干净。”
亲信绷直手中白绫,如鬼影扑向王环儿,光影变幻间,残破的柴房承尘出嘎吱嘎吱响,悬在半空的绣鞋晃啊晃,啪嗒落地。
三年后真吊死,还三年前假上吊。
容怀背手而行,行至亮着暖黄灯火的主院脚步渐快,抬手抹了把脸,扬起润和笑容,低头看一眼熟睡的小小男婴,握住李娟搭在襁褓上的手,低声开口,“七姨娘,已经送进郊外庵堂。”
侩子手附身的谢妈妈在找到李英歌之后,瞬间变回寻常仆妇,念着期间杀了不少受牵连的长史府下人,其中不乏无辜者,直囔着要赎业障,表示看在李娟和新生儿的面上,七姨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剃度入庵堂做苦行尼姑,不得救济供奉,吃穿用度靠自己的劳力换取,死活由己。
如果七姨娘不曾来东北,也许就没有之后的事。
如果七姨娘不曾来东北,也许就无法误打误撞找到李英歌。
因果循环,难解难休。
如今的清苦庵堂,还曾经的家庙。
李娟无情无绪的牵起嘴角,默然无声。
“谢妈妈说,她下半辈子都要吃斋念佛,拜无量天尊了。”容怀不劝解不安慰,只温和一笑,笑得松快而清朗,“阿娟,谢妈妈不光是为了赎杀生的业障,还是为了给乾王妃祈福。乾王妃,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