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二爷藏在袖子下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胸口只觉得有一团火在烧。一样都是她肚子出来的,如今她却为了另一个儿子诅咒他。
陶老夫人又道:“我明天想见老大、老大媳妇,还有我那两个孙儿,你去将他们请过来。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下去吧。”
陶二爷“倏”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陶老夫人冷冷的道:“儿子告退。”说完便转头往门外走了出去。
水氏见他离开,连忙站起来给陶老夫人福了福礼,然后跟着出去了。
他们出去后,陶老夫人坐在榻上,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过了许久之后,才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接着又睁开,半是自言自语的道:“畜生,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没有人伦的东西,你一出生我就该将你掐死。”说完便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又是新的一天早晨,阳光明媚,清空万里。
白卿慧将两个儿子喂过了奶之后,便想和奶娘一起抱着他们去花园里走一走。
两个孩子刚刚三个月大,正是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好奇的时候,看到什么新鲜的东西,黑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一盯就能盯半天。白卿慧觉得,这时候让她多到外面看看东西也好。
陶嵇在此时走了进来,对白卿慧道:“给两个孩子换一身衣裳,穿得漂亮一些,我们今天出去。”
白卿慧有些奇道:“去哪儿?孩子还这么小,抱出去我不放心。”
陶嵇道:“去见我的母亲。”
白卿慧这才不说话,依他的话,给两个孩子换了一身大红漂亮的衣裳,然后和奶娘一人一个抱着,跟着陶嵇坐马车去了陶家的别院。
陶二爷今日不在,不知是故意躲出去的还是怎样。是陶老夫人的丫鬟亲自过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陶老夫人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一身白衣从外面走进来的儿子,只觉得像是梦一样。
儿子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也稳重了许多,成为了一个令人一看便知可以依靠的人,再看不到当初的稚气和年少轻狂。看到这样的儿子,她本该是高兴的,但她此时却觉得心酸。这些年他到底是受了多少的苦,才会长成如今的模样。
陶老夫人强忍着泪,接着听到儿子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位二十六七岁的美貌妇人,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褙子,手上抱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里面是一个刚几个月大的婴儿。另外还有一位麼麼打扮的婆子,手上抱着另外一个襁褓,这应该是奶娘一类的人物了。
她伸着头,刚想去看清楚襁褓里孩子的模样,接着便听到儿子开口道:“给娘请安,儿子不孝,这些年令娘担心了。”
白卿慧跟着跪在地上,正在考虑着对这位素昧平生的婆婆,是该叫一声“婆婆”好呢,还是该和陶嵇一样叫一声“娘”以示亲近好呢。她想了想,最终随陶嵇的称呼,开口道:“儿媳妇给娘请安。”
陶老夫人湿了眼眶,连道还几声“好”字,接着对旁边的丫鬟使了使眼色。丫鬟会意,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又搬了椅子让他们坐下。
陶嵇对着自己几年不见的母亲,心中亦是有所感触。特别是看着母亲脸上越来越深的皱纹,和这几年生出来的白发时,心中越加是愧疚。
陶老夫人望着白卿慧手中的襁褓,有些急切的开口道:“快将孩子抱过来让我看一下。”
白氏转头看了看陶嵇的脸色,在看到他微微的点头之后吗,这才抱着孩子站起来,走到陶老夫人身边,将襁褓递给她看。
陶老夫人从她手上将孩子抱了过来,接着看着孩子的面容,连道:“像,像,真像。”说着抬起头看着陶嵇,道:“孩子的模样跟你小时候是一模一样。”
说着伸手逗了逗孩子,过了会,将孩子还给白卿慧,又对旁边的麼麼道:“将另一个孩子也抱过来让我看看。”
等看过另一个孩子之后,陶老夫人不由道:“这两个孩子长得真是像。”
白卿慧笑着道:“因孩子是双生,所以长得比别的兄弟像一些。”
陶老夫人抬起头,看向白卿慧道:“将两个孩子生得这样健康,这都是你的功劳。好孩子,辛苦你了。”
白卿慧连忙道:“儿媳不敢当,这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陶老夫人笑了笑,心中对这个儿媳却是多了几分喜爱。
她将孩子还给奶娘,接着对身边的丫鬟使了使眼色。丫鬟会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进了内室,过了一会,丫鬟便抱着几个匣子走了出来。另一个丫鬟帮着将最上面的一个匣子拿过来打开,露出里面一个通体碧绿光滑圆润的翡翠手镯。
陶老夫人道:“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不在,如今这个镯子便算是我补上的见面礼。这手镯虽不值几个钱,但却是当年我婆婆给我的,倒也有些纪念意义。”
陶嵇将白卿慧手上的孩子接了过去,陶老夫人则将镯子拿起来,拉过白卿慧的手,亲手给她戴上。
白卿慧倒是也不推辞,开口道谢道:“谢谢婆婆。”
丫鬟又将其他两个匣子打开给他们看,里面放着的是一个一模一样的赤金长命锁,看着足有二两重。
陶老夫人又对白卿慧道:“这是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他们现在脖子还娇弱挂不得,你先替他们收着,等他们大些了再拿给他们戴。”
白卿慧道是,接着将匣子接过来,交给了自己的丫鬟收着。
陶老夫人接着道:“好孩子,你先带着两个孩子到外面坐一坐,吃些东西,我和大儿说些好话。”
再看到陶嵇对她点头之后,白卿慧笑着对陶老夫人道:“是。”说完便接回陶嵇手中的孩子,和奶娘以及其他的一些丫鬟从屋里走出去了。
等屋里的其他人都出去了之后,陶嵇望了望屋子的四周,显得有些犹疑。
陶老夫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你放心吧,别的地方我管不动了,我自己住的地方,还是能把得牢的。”
陶嵇知道自己母亲当年随父亲一起经商,也算是商海之中的女豪杰,所以并不怀疑她的话。
陶嵇张了张嘴想要说话,陶老夫人见了,却摆了摆手先开口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跟我说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你真的就放着陶家不管了,由着你弟弟将家里的产业随便折腾?”
陶嵇低着头,不说话。
陶老夫人低着头,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这些年放着我这个母亲不管,不愿意回家,心里不过是还顾念着手足之情。只是你二弟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拿着家中的银钱,不知道做了多少违法的事。若是由着他来,你曾祖父,祖父和你父亲三代积累下来的财富,只怕要在他手上毁光败尽,你忍心看着他们的心血白流?”
不等他开口回答,她又继续道:“何况,你以为你顾念着兄弟情义,他就会放过你。你活着一天,他坐在陶家家主的位置上就要不安心一天。还有你父亲……”陶老夫人说到这里,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忍再说下去,过了好一会,开闪着泪光继续开口道:“你可知,你父亲的死也是那个畜生做的。”
陶嵇猛的抬起头来,几乎不敢相信。
他以为老二一直以来针对对付的只是他,对父亲总还有父子之情的。当年他听到父亲因听闻他的噩耗而急火攻心而亡,老二立刻接替父亲做了家主。他对此一直觉得愧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父亲。他对老二不顾手足之情固然生气和失望,但却万万没想到,父亲的死居然与他也有关。
杀兄弑父,这样的人可还算是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陶老夫人继续道:“当年你父亲听闻你遇害,确实是急火攻心倒下了。只是他身体一向硬朗,怎么可能治了没几天都身亡了。我之前一直没想到,知道你父亲死的那一天才有了怀疑,所以偷偷让人将你父亲喝的药渣存了起来。等你父亲下了葬,我让人将药渣偷偷拿到外面给大夫看。那药方是治你父亲的病的没有错,只是那药里多放了一味药材。药性相克,一碗救命的汤药生生变成了一碗毒药。”
陶嵇听着满脸是泪,有什么比听到是自己的亲弟弟害死了亲父更令人伤心的。
他缓缓的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地上,双手放在陶老夫人的膝上,声声泣道:“娘,都是儿子的错,当年儿子不该任性,不该逃避责任的。”
陶老夫人拉住他的手,低声道:“你知道错了就好,如今改正还不晚。你一定要将陶家从你二弟手上拿回来,千万不要让陶家几代的心血付之东流。”
陶嵇握紧她的双手,道:“是,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陶老夫人伸手帮儿子擦了擦眼泪,接着像是再也忍不住,抱着儿子脑袋,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儿啊!”
若说陶嵇所受的面对自己弟弟杀了父亲所受的伤心,而作为一个女人,陶老夫人面对着自己的亲儿杀死了丈夫,又以为大儿给另一个儿子所杀死,这样的苦楚,只怕比陶嵇说受的不下百倍。
这些年来,她甚至找不到人来诉说,所有的痛苦只能放在心里,如今一经发泄出来,却像是奔流不息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
而此时在外面,青缎听着屋里女人的哭声,不由有些担忧的问白卿慧道:“小姐,屋里不会有什么事吧,要不要让个人进去看一下。”
白卿慧正抱着儿子低头逗儿子,孩子胆子大,听到这样大的哭声居然也不害怕,反而扭着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对这十分的好奇。
白卿慧抬起头来,对着青缎摇了摇头,道:“不用,陶大哥自己能解决的。”更何况她和陶老夫人没有相处过,几乎算得上是陌生人。如今的情形,陶老夫人愿意在自己的亲儿子面前袒露自己的伤心处,愿意对着他哭,可不一定不愿意她这个外人看到她如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