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纤拍了拍胸脯,豪爽地道,“我也是刚来泸州,人生地不熟,先探探路,等你回来,咱们好好出门转转。”
泸州的山水不错,民风淳朴,酒香十里,那真是一个好地方。这里没有京都的繁华和浮躁,百姓们生活得很是安逸自得。
提到泸州的酒,不得不想起那个醉仙楼,莫颜对昨日的醉酒悔不当初,可天下没有后悔药,她看光了南平王万俟玉翎,没被灭口,反倒被要挟藏匿虎符。
“小姐,夫人让您带着莫小姐去正院。”
一个眉眼灵活的小丫鬟进门禀报,“马上到了晌午,后厨那边准备了点吃食。”
在北地,由于气候寒冷,消耗过快,百姓们都习惯一日三餐,在正午时分用午膳,之后小憩片刻,而京都不同,只有早晚膳,其他时辰若是肚腹空空,都用点心填,这也是御史府节衣缩食,可是点心上却从不短缺的原因。
姐妹二人携手一起去正院,刘氏看到二人手拉手进门,很是高兴,当年她就是看不得吕氏受气,所以才挺身相护,二人成了好姐妹,希望这种感情能一直延续到儿女的身上。
卫子纤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已经成亲,带着家眷留在北地,掌管家族的生意,卫子纤的二哥今年十八,还未说亲,去年刚刚考中了秀才,虽然和莫颜大哥莫轻风不能比,也算是个青年才俊了。
这年头,科举是学子们唯一的出路,正常情况下,考中秀才也得到而立之年,十来岁的秀才,那除非是有名师指教或者家中富贵者,不然,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赶紧净手吧,今儿做了几样北地的特色,不知道颜颜能不能吃习惯。”
莫颜跟着卫子纤净手,立刻有丫鬟婆子递上干净的布巾,擦干手上的水滴,分主次落座,莫颜这才看到桌上的菜。
满满的一大桌子,很丰盛,分量不小,可其中很多菜色,莫颜也没有见过,还是得靠卫子纤在一旁介绍。其中有一样,辣炒焖子,格外的和莫颜胃口。
“这是北地特色,京都应该没有。”
刘氏帮着吕氏和莫颜夹菜,介绍道,“这焖子,北地百姓人家经常吃,不算是精细吃食。”
焖子是用地瓜粉熬制的,看起来有些墨绿色,并不透明,有些厚重,用油煎出金黄色,配上调稀的芝麻酱,蒜水,辣酱和虾油,爆炒入锅,盛盘即可食用。
“味道确实好,回头给我一份方子,让府上厨娘也学学。”
吕氏和刘氏感情深厚,最基本的场面话都不用说,刘氏闻言点点头,笑道,“可惜你明日就走了,不然在泸州多住些的日子,好吃的岂止这些?”
“娘,我和颜颜约好了,她在南边回来的时候,还会路过泸州,到时候必定多住些时日。”
卫子纤笑眯眯地往莫颜的碗里夹了一块排骨,热情的催促,在北地,女子都以丰满为美,而莫颜身材清瘦,瓜子脸,相貌有江南女子的秀丽出尘。
刘氏微微眯了眯眼,眼里浮现一抹怀念之色,对着吕氏道,“只是可惜我们老爷做了泸州知府,恐怕最近几年无法回京,咱们姐妹以后相见的时日不多了。”
“好在泸州离京都不过几日路程,来往会方便得多。”
曾经闺中密友相聚千里之遥,如今才几日路程,吕氏已经很满足,这样二人来往通信方便,偶尔可以派人来接卫子纤到京都小住,她看的出来,自家女儿似乎和卫子纤很对脾气。
饭毕,莫颜和卫子纤一直跟在偏厅,听着吕氏和刘氏闲聊,说起当年未出嫁的美好时光,莫颜从中得到一些消息,原来娘亲当年也是京都有名气的才女,本来定给了永平侯。
“娘,那您为什么会嫁给爹爹?”
莫颜心中疑惑,便问出口。其中定然生了一些事情,不然现在的永平侯夫人,怎么可能是她的姨母,娘的嫡亲姐姐呢?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段往事。
“那是因为,娘被你大姨母算计。”
提起当年之事,吕氏叹息了一声,本来这事在京都也不算是秘密,她堂堂帝师嫡女,最后却嫁给了一个寒门子弟,门不当户不对,传言她和莫中臣有了私情,所以吕家没有办法,才用她的嫡姐代嫁。
当然,传言终究是传言,没有根据,永远做不得真。吕氏被定给永平侯做夫人,却有此事,可是她的嫡姐大吕氏不甘心比妹妹差,同一个爹娘生的,吕氏小巧玲珑,容颜出众,而大吕氏又高又壮,眉毛稀疏,一张大饼子脸,相貌平平。
永平侯也不算什么好人,一次去吕家,被大吕氏的丫鬟算计醉酒,走错了庭院,误闯大吕氏房间,彼时大吕氏正在沐浴,又是一个破坏名节的狗血桥段,永平侯自知理亏,没有办法只能认倒霉。
帝师之女无比尊贵,怎么可能姐妹共侍一夫?于是,这门亲事就落到大吕氏身上,而原本属于大吕氏的亲事,落到妹妹头上。
“能嫁给你爹爹是极好的。”
这么多年,日子虽然贫穷了一点,但是夫妻二人同心,为了弥补吕氏这个女儿,莫颜的外祖父送出非常丰厚的陪嫁,可以说吕氏手底下有的是田庄和商铺。
永平侯府外表光鲜,内地里夏家早已经腐朽,成破败不堪之势,大吕氏作为府上当家主母,为了自己的贤明,这么多年,小妾,通房一个个往永平侯那里送,庶子庶女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而御史府,莫中臣只有吕氏一人,什么小妾,姨娘统统没有,即便是吕氏生莫颜难产,伤了身子,莫中臣仍旧无二心,一生一世一双人足矣。
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段渊源,这也是所谓的缘分。但莫颜对夏若雪更看不上了,有其母必有其女,像李月娥的娘,小三上位,所以李月娥总想那点子龌龊事,同理,夏若雪也不是什么好鸟。
“从那以后,什么三从四德和娘都没有关系,自己痛快才是真的。”
吕氏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从此,她就变得无比泼辣,谁欺负她,她便加倍偿还回来,欺负她的心肝宝贝莫颜,什么话都不用讲,直接打上门去,那些多嘴的长舌妇,全部都老实。
“对,说的好!”
刘氏一拍大腿,豪气地站起身,颇有些巾帼英雄的气势,她哈哈大笑,“所以我们子纤就是不受气,就当小子养。”
莫颜囧了囧,她撕着小手帕,一脸纠结,刘氏的爹爹确定是前刑部侍郎,而不是哪里山头上的大王么?
一直在知府后衙做客到下晌,眼瞅着到了晚膳时分,吕氏不肯停留,这次母女二人是跟着南平王的赈灾车队,不知道几时离开,恐有事,再说也呆了一天,也该到了临别的时刻。
莫颜上了马车,对着卫子纤挥手告别,才接触一天时间,二人嫣然成了好闺蜜。卫子纤不做作,为人爽朗,和那些京都的贵女整日悲伤春秋的贵女不同,让莫颜想起在现代的几个好友。
回到仙客来,草草用了晚膳,洗漱过后,墨香点燃了内室的烛火,边整理衣物,边道,“奴婢刚才抬水的时候碰到了黑炭头,他说粮草准备妥当,明天一早天刚亮就离开。”
再一次上路,又开始马车上的生活,莫颜叹了一口气,本想今天到泸州街上转转,谁想到遇见娘亲多年未见的姐妹,她和卫子纤也算投缘,卫子纤用骷髅头藏私房钱的举动,让莫颜另眼相看。
“那今日就早点休息吧,墨香,记得临走时候和后厨要点姜片。”
天一热,马车行驶缓慢,不太通风,更容易眩晕,生姜贴肚脐虽然是土方子,但是非常管用,有墨香在,主仆二人也可以说说话,闲来无事,莫颜也会拿出医书,教会墨香识别一些简单的草药,预备以后给她打个下手。
“小姐,对门好像一直黑着。”
墨香脸色复杂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黑炭头很是不平,非要说自家小姐借着醉酒非礼他主子南平王,可是吃亏的明明是自家小姐好吧?二人只要见面,定要为此吵个面红耳赤。
“可能不在吧。”
莫颜轻轻咳嗽两声,以缓解尴尬,她站起身,熄灭了火烛,催促墨香到小榻上休息,她一个人,推开露台的门,想要透透气。
“你……你怎么在这?”
晚上,露台上有一个轻飘飘的白影,衣袂随风飞舞,乌如画,清冷的眉眼,不带丝毫情感,就算是莫颜心理素质再强大,面对突如其来的场面,仍旧吓了一跳。
“等你。”
万俟玉翎转过身,冲着街边的方向眺望,良久之后,莫颜好像听到一声叹气,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到底有什么事情能难道大越最尊贵的皇叔?
莫颜没有说话,二人就一直沉默,一前一后,在露台上看着景色。房间内的墨香迷迷糊糊地,推开露台的门,顿时像被钉子钉上一样,好半天反应过来,啪地一声关上门。
“这丫头,真是没礼貌。”
莫颜开玩笑地叹息一声,看来明日在马车上,又要忍受那丫头探究的眼神,昨日之事她轻描淡写,根本没提看到万俟玉翎沐浴之事,不然墨香一定会吓晕过去。
夏日的夜晚,宁静而美好,偶尔有几声蝉鸣,街道上没有几个行人,周围一片漆黑,只有黑丝绒的天空,挂着细小的而不甚明亮的月牙。
“等我,不会是为了在露台欣赏景色吧?”
等了好久,莫颜终于没了耐心,她觉得如果不开口,南平王不会答话,二人要僵持到后半夜。她现在没那些精力,想马上回到床上去睡觉。
“那个东西很重要,定不要落在任何人手上。”
万俟玉翎转过头,居高临下地对着莫颜,清冷的眼眸神色莫测,他抬起手,僵硬地摸了一下莫颜的头,嘱咐道,“或许会有危险,等回到京都,交给你爹莫大人,他会明白。”
“只是这样吗?”
莫颜有太多的疑问,一直问不出口,她以为一切都是巧合,现在涉及到爹爹,难道说,爹和南平王万俟玉翎有什么联系?好像很多事情,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变得不确定起来。
“只是这样便好,听到任何消息,都不要慌张。”
万俟玉翎已经考验了莫颜很久,从最开始的西园诗会,到后来的凶案现场巧合相遇,还有那天在昌平坊一事,现在到了大越风雨飘摇之时,内忧外患,随时有被灭国的征兆,大越象征兵权的虎符,绝对不能落入他人手中,而他自己,这一路上凶险,自身难保。只能托付一人。
内部出现了叛徒,可究竟是谁,还没有查明。有人提前透露他的路线,无论怎么变换,都躲不过黑衣人的追杀,不如将计就计,寻找适当的时机诈死,以引出幕后那条大鱼。
万俟玉翎的话云里雾里,可莫颜还是听懂了,既然爹爹是南平王的人,那么她有责任帮助他,虽然这任务艰巨,她会尽可能的去保护,未来的路不太平又如何,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一夜过的如此平静,让莫颜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大早,墨香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能和南平王在露台约会,难道说袁小将军和林苗月定亲,自家小姐受了刺激,立志找个更好的?那么南平王绝对符合条件。
早膳十分丰盛,光是各式各样的饼就有七八种,鸡蛋饼,葱花饼,千层饼等等,用竹子编织的小筐子,每样上了一些。莫颜就着酸辣黄瓜条等几样小菜,喝了一碗粥并几块饼子,一直感觉到撑,这才放下筷子。
“墨香,你怎么这副模样,没睡好?”
莫颜装糊涂,绝口不提昨日之事,她对着梳妆台整理好衣衫,顺便把二哥送的匕放进袖兜之中,随身携带,而虎符被她串上的结实的红绳,戴在脖子上,不离身。
“小姐,有蚊子,所以奴婢没睡好。”
墨香对着铜镜一照,也被自己的黑眼圈吓了一跳,她红着脸打好了包袱,跟在莫颜身后下楼,一路上遇见对面的李德,她没抬起头,怕这个样子被对方攻击。
赈灾的车队离开,莫颜在上马车的时候看到泸州知府夫人刘氏和卫子纤,二人特地起了个大早相送,莫颜收到卫子纤送的食盒,里面有各式各样的糕饼,都是北地比较有名的特色,香酥可口,让她留着路上打时间吃用。
“颜颜,我等你,早点回来!”
马车缓缓地移动,莫颜探出头,对着卫子纤挥手,她这次行程匆忙,没带什么好物件,就把前身做的一个蝴蝶扇面送给卫子纤做纪念。
本来最是普通的东西,卫子纤反倒很开心,卫子纤对着莫颜表明,这几月定要好好学习刺绣,等到莫颜归来,她也要能送出一个拿得出手的荷包。
跟着赈灾的车队,马车行驶缓慢。趁着白日里光线好,莫颜看了几页医书,昨日她对卫子纤说自己正在习医,卫子纤特地在书房翻找,找到一本关于民间偏方和疑难杂症的小本子。
这书是以前在北地之时,一个老郎中送给她爹爹的,不过家里没人习医,也没大用处,她曾经翻看几页,上面上的药材,卫子纤不懂,便随手扔在书箱里。
“小姐,这本手札记载的都是土方子吧,能做得真吗?”
墨香压低头,看了上面一排密密麻麻地小字,只觉得脑仁疼,她这个做丫鬟的都无法静心,而小姐已经盯着翻看有一个多时辰了。
“墨香,你现在还晕马车吗?”
莫颜随手翻看了一页,把上面的偏方记在心里,她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不晕了,奴婢精神着呢!”
墨香倒了一杯凉茶,这才恍然大悟,“小姐,是奴婢想差了,之前觉得这些山野郎中没见过世面,定不能医治疑难杂症,可奴婢刚才想到,生姜贴肚脐,有是土方子,却真的有效果。”
晕马车,其实不算大问题,但是严重起来,每日呕吐,也够要命。一般医馆都有汤药,但是这种炎热的天气,喝上点苦药汤,茶饭不思,没病也能熬出病来。
“你知道就好。”
莫颜点点头,孺子可教也。其实高手在民间,尤其是中医中药,都是百姓们智慧的结晶,从生活中点滴积累而成,切莫轻视。至于上面偏方的验证,抱着严谨的态度,以后有的是机会。
借着这个话题,莫颜对墨香进行了教育。这个丫鬟非常机灵,聪慧,可能是前身不着调,从没好好的雕琢,以至于还有很大的开空间。
中医是神奇的,莫颜虽然了解不太多,却十分推崇,人体五脏即五行,肝与木,心与火,脾与土,金与肺,水与肾,五脏与五行相生相克,和谐相处,若是生失调,便是人生病的根源,通过中药,按摩,针灸等一系列的疗法治疗。
莫颜的强项是能抓住人体的穴位,经络,针灸,按摩等不在话下,但是对于中药,她的确是个半吊子,现在只能说勉强认识药材,还没经过试验,而炮制和配药才是难点,没个几年的积累,根本不能出师。
“小姐,您能认识点药材,也是有好处的。”
墨香以为,自家小姐是突来的三分钟热度,坚持不长久。京都的高门千金,从小就会被培养这些,或者身边得一个教养嬷嬷,将来跟过去陪嫁。毕竟大户人家水深,内里弯弯道道太多,就像那二三品官员的府上,小妾姨娘几十号人,每年都要抬出去几个,庶子庶女却只有一两人,其中那点猫腻不言而喻。
当家主母大方的,会让小妾姨娘留个庶女做念想,若是庶子,说道就多了,为了怕与嫡子争家产,主母要么严厉打压,把庶子养成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见人不敢说话,要么就是溺爱,培养成纨绔子弟,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是啊,大姨母属于前者。”
天气炎热,莫颜透了一个帕子擦脸,又抿了一口凉茶。墨香说的这些有点意思,而永平侯夫人大吕氏外表故作贤明,所以侯府内的小妾姨娘们一个个的生产,庶女庶子多了,就不值钱了,就和萝卜白菜一样,住在府上最偏僻的院落,过的也就稍微比下人们强点,还不如体面的大丫鬟。
莫颜去侯府做客的时候,曾经碰见过表姐的庶妹,和莫颜一般年纪,长的瘦瘦小小,就像个*岁的女童,见人大气都不敢喘,见面匆匆行礼之后,便跑得不见踪影。
自从得知大吕氏当年所作所为之后,莫颜更看不上永平侯府一家人,不过表哥夏明轩那个人还算正直,可惜近墨者黑,将来怎么样还难说。
正午的太阳格外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暑气,莫颜觉得马车的竹垫都沾染上了温度,她只好站起身,让墨香用冷水擦洗,再用干布巾擦干,以此来降温。
“小姐,马车上无人,不如您把领子解开吧。”
墨香见自家小姐脸色酡红,眼里弥漫着雾气,喘息个不停,很是困扰。这一路上在荒郊野岭,车队又没有停下,想找一条小溪洗把脸都不成,也难怪出门之前夫人再三强调,这一路上肯定要吃些苦头。
“无碍。”
领口有红绳,上面可是挂着虎符,这么重要的东西,莫颜不敢掉以轻心,她摆摆手,用帕子抹了一把汗,再忍耐一段时间,等进入到林荫路,有树木遮挡,会好一些。
马车外,李德手里提着一个小木箱子,一脸纠结。自从离京开始,主子就变得不太正常,上次在醉仙楼用膳,竟然交代他替那草包小姐和泼辣丫鬟结账,这次又主动让他送冰块解暑。
前天晚上,当他闯入内室的时候,主子已经穿好衣衫,可盥洗室的一片狼藉,预示曾经生了什么。难道说,贞操不只女子才有,男子也极为重视?被草包小姐看光,主子要以身相许?
因为此事,李德懊恼了两天,若不是他非要去茅厕,怎么会让草包小姐钻了空子?自家主子是什么人物,大越第一美男,当今皇上的亲皇叔,不知道为何,他的脑海里总是出现那句不合时宜的乡下土话,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莫小姐,这是我们主子让送来的冰块。”
李德说话有气无力,整个人恹恹的,他见墨香探出脑袋,也没了吵架的冲动,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递上小箱子,转头策马离开。
“黑炭头,替我们小姐谢谢王爷。”
有了冰块,墨香也没计较李德的态度,喜滋滋地拎进马车内,用帕子包着冰块,“小姐,您看,有冰块呢,真凉爽,上面还冒着冷气!”
“王爷心里还是惦记小姐的!”
这些冰块晶莹滴透,墨香忍不住放进嘴里,感受到冰凉的滋味,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手舞足蹈,“放在凉茶里,喝上几口透心凉,解暑!”
莫颜满脸黑线,不知道说什么好,墨香的话听上去有点暧昧,不过南平王既然能惦记她,也算他有良心,背负那么大的使命,总得给个不错的待遇吧。
有了解暑的冰块,果然要比刚才好过多了,莫颜睡了个午觉,起身之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她的要求不高,以后每天能供应这么多的冰块最好。
马车一路前行,一刻没有停歇,从日出到日落,赈灾的车队终于找了树林边的官道停下。为了赶路,一行人错过了驿站,今夜要在这里露宿。
吕氏被墨梨搀扶着下了马车走一圈,坐一整天马车,腰酸腿疼,要不是靠着墨梨和跟着的婆子捶腿,恐怕腿都肿了。
傍晚夕阳西下,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路边不知名的小野花开得正艳,在不远处,有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溪。士兵和护卫们争相到溪边洗脸洗手,有人打着赤膊,说说笑笑。
“草……莫小姐,您可和我们主子一同用膳?”
李德一惊,多亏自己反应快,不然草包二字脱口而出,还不太好解释。他并不怕莫颜,而是怕身后那个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喷火跳脚的泼辣丫鬟。众目睽睽之下,和小女子吵架,会显得他很没品。
“不用了,马车上有吃食,替我谢谢你们主子。”
莫颜态度平和,她非常了解李德这类人,为了自己的名声,她也不会傻得装清高。早上离开泸州,卫子纤送了很多吃的,天热,放不住,正好用做晚膳。
“小姐,咱们有炒焖子,还有酱牛肉片,糖醋鱼段,酒酿田螺……”
墨香故意扬着脑袋,当着李德的面报菜名,如愿听到对方肚子咕噜一声,墨香眼底划过一抹狐狸般的微笑,转身回到马车上准备。
卫子纤平时咋咋呼呼,实则非常细心,她知晓在马车上带东西不容易,特地挑了几样没有汤的菜色,荤素搭配,莫颜这顿晚膳又吃得撑了,趁着天色还没黑得彻底,她搭着墨香的手臂,四处散步消食。
日落西山,暑气渐消,空气中流动着凉风。莫颜沿着一条小路,向小溪边走,墨香也跟着四处张望。以往在府上,日子每天都是一样度过,根本无心欣赏美景,而这次出门,大半时间在马车上,能在外面走上几步,主仆二人很是轻松。
从溪水的尽头,传来丝竹之声,那声音舒缓清明,直击人的心底深处,莫颜闭着眼睛,用心聆听,她好像到了一个世外桃源,桃源里住着无忧无虑生活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憨厚淳朴而又满足的笑意,没有战争,没有压迫,也没有剥削,桃源里到处是青砖瓦房,门口种着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
“小姐,您看……”
莫颜已经痴迷在这缥缈的丝竹声里,直到墨香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才在乐曲声中走出来,顺着墨香指着的方向,万俟玉翎手里拿着一把通体碧绿的玉笛,修长的手指飞舞着,他的白色衣衫迎风起舞,眼神凝望着远方,带着淡淡的漠然。
“墨香,我们回去吧。”
莫颜摇摇头,准备顺着原路返回,对于这个人,真的是让她琢磨不透,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崇高而尊贵的皇亲国戚,怎么可能有如此淡然的心思?
“小姐,奴婢为什么会觉得,王爷要羽化而登仙了呢。”
墨香一头雾水,想了很久,才找到合适的词语。南平王在大越是一个传说,墨香有时候都会以为,根本没有这个人,她是看到了神仙。
天色越来越暗,终于,大地上最后一抹光亮被剥夺,进入了无尽的黑夜。
马车上点燃了油灯和防止蚊虫的熏香,莫颜去盥洗室洗漱,好在白日天气热,放置的凉水有了温度,不用另外生火。在荒郊野外,夜里寒凉,丫鬟墨香从车凳底下的拉门,找出来一床丝被。
“小姐,您怎么不睡?”
墨香从车凳改造的床铺上坐起身,歪着头,见自家小姐正在油灯下看书,她问道,“您又看《大越异闻录》了吗?”
“恩,睡不着。”
下晌的时候睡了一觉,莫颜现在还精神着。马车内的熏香有些刺鼻,她把车窗拉开一个缝隙。车窗外,士兵们已经原地休息,地下铺着油毡布,只留下几人举着火把值夜,防止夜晚有什么突情况。
《大越异闻录》都是些奇闻异志,鬼怪之事,是一个秀才搜集整理而成,虽然那个秀才最终没考上举人,可凭着这一本书,一夜成名,赚了不少银子的润笔费,跑到乡下买了大片良田,安心在家里做个地主。
其中的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鬼打墙,鬼怪报恩等等,传播是因果报应的思想,其中有一篇很有意思,讲述一个做生意的王姓商人,被妻子和好友合谋害死,为了他的家产,结果二人在跑路的时候,意外从山崖坠下,死于非命,后来官府介入,其中一个捕快梦到王府后院花坛有一具尸身,第二日半信半疑,带着其他官差前去,结果真的挖出。
诸如此类的例子,数不胜数,在现代的时候,也有此类方面的案例,用科学根本无法解释。莫颜饶有兴致地讲了几个,吓得墨香抱紧了被子,抖了又抖,脸色白。
“小姐,进了农历七月,就是鬼月,这荒郊野岭的,万一有鬼怪,怎生是好?”
墨香真是想不通,一向胆小的小姐,为什么喜欢这些民间怪谈,一定是受二少爷影响,总是接触此类神神叨叨的东西。几年前,二少爷莫轻雨曾经拿回府上一把桃木剑,每天晚上在府上提着剑转悠,说御史府有妖气。
哪里来的妖怪?当时吕氏差点以为莫轻雨魔怔了,准备找个跳大神的来看看,结果没几天,家里失踪一个下人,而莫轻雨彻底好了。
“怕什么,不是还有南平王在。”
有万俟玉翎,不管是人是鬼都无法接近,绝对辟邪。莫颜把书放在枕头下,用手支着头,前身的记忆有些模糊,隐约记得前几年家里确实是少了一个丫鬟,具体为何,她也没有过问。
“小姐,这话奴婢怎么好意思说。”
墨香满脸尴尬,她一个做奴婢的,怎么能非议主子,但是去厨房取膳的时候,曾经听厨娘嘴碎唠叨过,当年失踪的丫鬟,是外院端茶递水的,对老爷莫中臣暗生情愫,夫人一直不知晓。
“哦?后来被娘亲送走了?”
莫颜怎么也想不起这号人,印象里,爹爹最是正直,而且有些惧内,府上都是娘亲做主,只有遇见大事,二人才坐在一起商量。爹爹抠门的很,就算娘亲主动帮着爹爹纳妾,恐怕他也不肯。
“是被老爷送走的。”
这件事被莫轻雨挑出来,整天有妖气有妖气的说,那个丫鬟也臊得很,莫中臣觉得自家人手够用,就找个可靠的人牙子,把人卖了,事后也没有告知吕氏,怕她心里不舒服。
“哈哈,估计卖了丫鬟的银子,爹爹藏着当私房了!”
莫颜笑得合不拢嘴,银子是爹爹的死穴,什么小妾姨娘,就算不要银子,也要供着吃喝,爹爹绝对不能做出那种事来,与其说不告诉娘亲怕她伤心,不如说卖了丫鬟的银子可以藏私,必要的时候偷喝上二两好酒。
“这……”
墨香眨眨眼,冲着自家小姐竖起大拇指,知父莫若女,小姐言辞犀利,一针见血。
“可惜二哥去游历了,不然我们能提早赚银子大计。”
有了银子,可以买很多很多东西,没有银子寸步难行,莫颜正是十二岁娇花一样的年纪,就该穿最漂亮的衣裙,戴精致的饰。御史府能提供的那些都是娘吕氏的陪嫁,过于厚重,不太适合她。
“小姐,您上次说要写戏本子,真的吗?”
墨香两眼放光,她就是个戏迷,可惜府上很少举行宴会,没有机会请戏班子,跟着小姐到其他官员的府上,她又提心吊胆,片刻不敢离开莫颜左右,担心小姐惹麻烦不好收场,她这个做丫鬟的,也是操碎心。
“确切的说,是连续性的戏本子。”
大越的戏班子唱戏,一个时辰左右,可以表达一个独立的小故事,而莫颜想到当年火爆的电视剧《双凤奇案》,她想进行改变,让推理和破案更为娴熟,完美的展现出来,在大越,形成一股热潮。
目的不仅仅是丰富百姓们的生活,也给那些官员一个警示,特别是这个时候,没有指纹,没有DNA,最容易出冤假错案,而结果就是,无辜的人殒命,凶徒逍遥法外。
当法医多年,莫颜很有正义感,虽然她无法改变这个落后的时代,也不能作为一名仵作,为死者找真凶,但是她可以把这个理念传出去,若是日后有机会,她也可以编写一本关于仵作学习之用的书。
袁焕之杀死红儿和琴音两个丫鬟,这事不算完,一定还有后续,袁焕之好比一枚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引爆,他和永平侯府夏若雪的丫鬟春情勾三搭四,绝不可能没有目的。
“小姐,您这点子真是太棒了!”
墨香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崇拜地看着莫颜,自家小姐自从摔破脑袋,真真是因祸得福,她以前就觉得,一部戏一个时辰太快了,看不过瘾,有些后续的东西没有表达出来,全靠着自己想象。若是戏迷,看到了开头,一定想继续看下去,这样一出连着一出,会更加火爆,到时候银子滚滚来,只是这个润笔的人,千万不能用自家小姐的名讳。
“那是肯定,你当你家小姐缺心眼?”
莫颜摩挲着下巴,嗔了墨香一句,当时一切让二哥帮忙,这个倒是忘记了,既然将来可能成名,就应该起一个笔名,高端大气,低调奢华均可,最好是响亮而又文雅的。
“小姐,您喜欢吃绿豆糕,不如就叫绿豆糕如何?”
墨香灵机一动,拍了拍脑袋,绿豆糕这个名字最好,京都人皆喜欢,可消暑,简单又朗朗上口。
“黑蝴蝶,对,就叫黑蝴蝶。”
莫颜不理会流口水的墨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黑蝴蝶这个名字最好,有些黑暗,有些神秘,正是符合她剧本的主题,期待未来的大越,那股铺天盖地的悬疑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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