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近午,阴云终于被金乌的炽烈冲散,一缕缕阳光破云而出。燕鸿站在金线与阴影交织的房门前,紧抿的薄唇微微颤动。
他一路回了崔府,没有见到三公主安排在附近的人手,心中有些奇怪,却只以为此地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没想到他刚进了崔府的大门,便被人团团围住,逼着他往崔煜的书房过来,于是,正好看见崔蕴自尽的一幕。
他的目光停留在崔蕴渐失血色的面容上,一束耀眼的阳光投射在她身前,让她额角的血液看上去惊人的夺目。
燕鸿心中狠狠一痛,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真正爱他的女人死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不在意崔蕴的死活,相比公孙岚,相比三公主,崔蕴太不聪明,甚至有些愚蠢。所以他恣意的伤害她,甚至喜欢崔蕴为他心痛,恨他却又放不下他的这种感觉。以至于时至今日,他们的关系变得十分奇怪,爱恨只在一念之间,能够彼此帮助,也能随时出卖对方。
但此时此刻,他恍惚明白过来,自己并非对崔蕴没有感情,只是因为崔蕴配不上他的野心。
“蕴儿……”
你为何要这么做?
话到了嘴边,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问。南宫海在这里,三公主的人却不在,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双唇嗫嚅半晌,只说道:“蕴儿,对不起。”
失去意识之前,崔蕴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眼前闪过燕鸿出尘绝世的容颜,但她已经无力抬头去看,只余眼角一滴泪水,流入鬓之中,留下丝丝凉意,与心底最深最深的爱恨融为一体……
“燕鸿,你虽不是我崔姓子弟,身体里却也有半数血液属于崔氏,老夫不能看着你为祸天下!”崔煜狠狠敲了敲案头那几张泛黄的纸张,说道:“你与崔蕴合谋杀害太子乃是不忠,为一己之私拖累崔氏一族乃是不孝,与百盟暗中勾连伤我国本乃是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老夫决不能容!”
南宫海见他给燕鸿头上按了数条罪名,半个字都没有提三公主,暗道果然是老狐狸。不过,他们的最终目的,只是要破坏三公主的布局,并卸掉她的臂膀,让崔家就此脱离的她的困缚,所以,崔煜如此说辞再合适不过。
“燕鸿,以你的资质,安安稳稳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未必没有一个好前途,你却自甘堕落,抛却良知,做尽恶事!”
“呵……你说的容易,大安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百盟就会轻易相信我么!而身在靖国,除了依附三公主,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南宫海始终对他杀了灵悟居士耿耿于怀,冷笑道:“没有别的选择?说到底,不过是为名为利,不甘平凡罢了!”
燕鸿不置可否,自嘲道:“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有什么趣味,我天生便适合做坏人,所以我所做所为,不过是随我心意!”
南宫海对燕鸿这种言辞无话可说,心中愈觉得灵悟居士死在这种人手上当真冤枉,不过,燕鸿也不会有好下场就是了!“事到如今,便也随你怎么说。”
燕鸿听了这话,暗自攥紧了拳头,崔家这边的消息,定然已经传到了三公主那里,但对方毫无动静,显然,局势已经呈现一边倒的情形。三公主见势不妙,自然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干系撇清。那个女人,果真是翻脸无情!不过,他也并非没有自保的手段。
“二位还是不要高兴的太早。”他挑起唇角,轻挑的神情让他那张俊美的面孔显得阴险至极。“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公孙羡失踪的消息吧?”
崔煜一怔,南宫海却是脸色大变。别人不知公孙羡其实是肃王世子,他却是知晓的。如果真如燕鸿所言,此话又从他口中说出,那么公孙羡的身份是否已经暴露?那北山衡的身份又当如何?他强自装作淡然,说道:“哼,你死到临头,还不忘设下诡计!”
“是真是假,到时便知。”燕鸿拂了拂衣袖,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说道:“你们尽可将我送到君上面前定罪,不过,希望公孙岚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能想到救我的办法。否则……公孙羡,命不久矣!”
……
王皇后少女时十分喜爱古埙的声音,但她被册立皇后之后,许多有失身份的事情便被放弃了,谁知太子小时候竟也与她一样,尤其喜爱埙曲,王皇后宠爱他,便偷偷将自己闺阁时谱写的一支曲子教给了他,同时严禁他告诉旁人。
但崔蕴到东宫之后,太子将她当成了贴心知己,不知不觉便怀念起了小时候与王皇后之间的母子温情,以至于对她说起此事。
他乍然听到王皇后教给他的埙曲之时,极度希望自己的母后还活着,哪里能记起自己曾经跟崔蕴说起过呢,轻而易举便中了圈套。
幽暗的殿宇,浓郁的血气,太子北山旬已经无力回天。
他生前所担忧的皇权,所惦念的一切,都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