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家说,付家祖上是累世公卿,付望舒还是天子近臣,长熙帝最宠幸的臣子之一。
但在付三思的记忆里,她的父亲只是一个风雅的书法家。
父亲的字很好看,清瘦俊逸,力透纸背,他们说,大顺数前琅王爷的画作最好,数父亲的书法最好,难怪当年他们是名动帝都的双才子。
付三思每天都看父亲在书房写一副副的字,不休不止,几个柜子都放满了,可他还在写,她觉得父亲有时候真奇怪,她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有时候会站在窗边几个时辰,什么都不做,就望着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梅花树出神。
后来,有个人告诉她,父亲那不是在出神,而是在思念。
思念谁呢?父亲也有想要思念的人吗?
三思不知道。
因为她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她是一个乞儿,十岁的时候,母亲在街头去世,是父亲葬了她的母亲,将她留在身边,认了她当女儿,给了她娶了个名字,叫三思。
至于思的是谁,她不知道。
有时候也会为父亲难过,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洗碗,一个人研磨写字,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有一次,她忍不住说:“爹爹。”
“嗯。”他在宣纸上写一个‘锦’字。
“爹爹,爹爹,三思不知道爹爹有什么过去,但是过去的就放下吧,开始新的生活吧,您该找个人照顾您了。”
他笑了笑,宣纸上已写好第一句诗:“爹爹一个人照顾你不好吗?”
“不,爹爹很好,就是因为爹爹很好,我才希望有人能照顾爹爹,陪伴爹爹。”
“三思,你还小,你不懂。”他说,“感情是很复杂的东西,并不是想忘记就可以忘记,也不是说忘记了就真是忘记了,有些人从你的生命里经过,留下的痕迹便是一辈子都消抹不去。”
她不懂,大概是她还小,她长大了应该会懂。
“哦。”
父亲又写好了一副字,这次他还画上了几朵梅花,但只有几朵,看起来怪飘零的,她踮起脚去看,喃喃地念。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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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十五岁,父亲为她办了及笄礼,不算很隆重,但却是父亲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他说:“三思长大了。”
是的,她长大了。
顺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子及笄就要许配夫家,但是她想多陪父亲几年,父亲拗不过她,也就从了她了。
那年冬天特别冷,她端着火盆到书房,父亲忽然问她:“三思,我们来昭陵几年了?”
“父亲您忘记了呀?自从您在平洲收养了我,我们就到昭陵来了,那年我十岁,今年我十五岁,就有五年了呀。”
“五年了啊……”他突然很怅惘,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好半天才回神说,“三思,我们去帝都吧。”
帝都,父亲说那才是付家一族落地生根的地方,但这五年他却从没提过回去,今年他终于想回去看一看了。
“好啊,那我准备准备。”她笑着答应。
于是,他们搭乘着马车,慢悠悠地晃往千里之外的帝都。
路上风雪不止,尤其是到了西周附近,天气冷到她都觉得会被冻僵,父亲也就是在那时候病倒的。
他高烧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才清醒,但面色极差,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这个样子的父亲让她瞬间红了眼眶:“爹爹,咱们不去帝都了,咱们回去,回昭陵去,这里好冷啊。”
她觉得,父亲病倒就是因为这场的风雪。
“是啊,这里好冷,爹爹其实也很怕冷,但不能回去,我要去看看她,我答应过她,终有一日,要回去看她的。”
‘她’是谁,三思不知道,只当是爹爹的昔年老友。
她还想说什么,现父亲已经睡过去了,她掖了掖被子便出去了。
父亲这场病病了半个月才好,他开始说自己真是老了,一场风雪就让他躺了大半个月,当初他住在帝都的时候,好几年都没有病过一次,她听着就笑了:“爹爹已经习惯了南风的气候,突然来到北方,自然受不了。再说这场风雪也的确太大了些,病倒了不少人呢,连长熙帝都在这场风雪中驾崩了。”
‘哐当’一声,父亲捧在手里的暖炉,掉落在地面。
她一惊,连忙去看他的手:“爹爹,手没烫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