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爷喜出望外,站在厅中,满面笑容,“玉郎散漫了这些年,甫一下场便能过了会试,不愧是我谢家子弟!爹娘知道了,定是喜欢。”我家玉郎,才气纵横啊。
大太太在旁含笑看着容光焕的丈夫,温柔说道:“岂止爹娘知道了喜欢,祖宗知道了也是喜欢的。”四弟过了会试,看把他高兴的,连祭祖、写信都忘了。
谢大爷如梦初醒,一迭声命“备香案”,这是大事,要到祖宗牌位前拈香祝祷。拜过祖宗,又忙着亲笔给太康的谢老太爷、谢第太太写信,“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玉郎会试取了第七十三名……”
谢松年、谢鹤年一脸笑容给报喜的报子打了赏钱,报子们人人得了重赏,笑咪咪去了。还是到这样人家报喜为好,打赏钱既痛快又丰厚,成了,今儿没白折腾。
大小姐谢有年秋天即将出嫁,这时娘家要多位进士叔父,深觉与有荣焉。沐氏才进门不久谢家就了这喜事,也觉着是个好兆头。两人商量着“怎生庆祝为好?”都是兴兴头头的,恨不得摆上戏酒,遍请亲友。
大房从上至下人人喜笑颜开,奔走相告,四房则是平平淡淡的,不以为意。谢延年、谢棠年依旧每日跟着先生读书,谢流年依旧小陀螺般跑来跑去玩耍。
谢四爷就更不用说了,跟往日一样宽袍大袖,飘飘若仙。或是在书房闲坐翻几页书,或是出门游玩会友,雍容沉静,神色自若。
“四叔真沉得住气。五弟六弟也是一样,小小年纪胸中有丘壑。”谢有年拉着大太太说悄悄话,“还有他房里那位何姨娘,竟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这可奇了。”堂弟们算是子肖父,难不成四叔的妾侍也随了他?小七不说了,那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跟瑞年一样净日只挂住玩耍,她知道什么功名不功名的。
大太太本是一脸温和宠溺的笑容看着爱女,闻言沉吟片刻,“你四叔,五弟六弟,小七,凡衣堂鞋袜、笔墨纸砚诸事皆是这何姨娘料理,你看她可曾出过差错?”
谢有年见母亲脸色凝重,也正色说道:“没有。女儿冷眼看着,四房事事妥当。”原以为四婶婶没来,一个姨娘跟着来的,少不了虑事不周,处事不当,隔三差五的出些岔子,让四叔、堂弟妹多有不便。谁知竟不是。
大太太微微一笑,“那你再冷眼看看,这何姨娘可曾张扬跋扈?”既然能把四房父子四人服侍的妥妥贴贴,自然是能干之人。人既能干,四房内务又归她料理,照理说,该有番小人得志的模样。
谢有年想了想,摇头,“没有。”跟何姨娘本也没见过几回面,回回见面她都是恭谨有礼,不会多说一句话,不会多走一步路,中规中矩。
大太太感概道:“所以说她厉害。”一个丫头出身的妾侍,能有这份心机,这份肚量,真真不可小觑。她明明总管着四房诸务,却依旧温柔谦恭,礼下于人。
当年自己嫁入谢家,丈夫房中也是有两个从小服侍到大的通房丫头。自成亲后夫妻恩爱,伉俪情深,那两个通房丫头备受冷落,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自己,算是没吃过通房丫头的亏。
“女儿,杜家是户好人家。”大太太微笑说道:“杜阁老出身世家大族,为人端方,声誉极隆。儿孙们也是个个争气,立身极正。”所以谢家才会许嫁千娇万宠的嫡长女。
结为夫妻是二姓伉合,“伉合,相敌而合也。”夫妻间是匹配,也是匹敌。天长杜氏和太康谢氏,同为百年望族,正是相匹敌的人家。
谢有年听到母亲提起“杜家”,羞红了脸低头不语,两只纤纤玉手只管玩弄衣带。大太太怜爱看着谢有年,她还是一幅小儿女的痴态,嫁到杜家后上要侍奉公婆、太公婆,下要周旋妯娌小姑,回到房中还要笼络夫婿。那杜家公子房中也是有人的,若是个老实听话的还好,若遇上厉害的,有年该如何应对?嫁女儿哪里只是打点嫁妆,要教的事还很多。单是如何管教通房丫头、妾侍姨娘,便是一门大学问,有年且得学着呢。
京中有亲友来道贺的都是大太太、谢松年来往迎送,谢大爷、谢四爷通不管这些俗事。“你和四弟,可真是兄弟!”大太太笑道。
谢大爷斜倚在炕上,含笑望着妻子,“没法子,谁让我谢导有福,娶了这般能干的太太。”太太能干,做丈夫的乐得偷懒。
没几日,礼部出了告示:四月十八日殿试。谢大爷手持三年前的进士卷子来寻谢四爷,“玉郎,临时抱佛脚,你再多看几日书,多默几篇时文。”殿试是皇帝亲自出题,或者问“知人”“安民”或者问“王伯之道”“治国之道”。谢大爷把三年前的殿试策问拿出来,“……子诸生皆学古通今,明于王道,宜有以佐朕之不逮者。其各殚心以对,毋泛毋略。朕将采而行之。”问的是以为君与持盈保泰之道。
谢四爷收下卷子,“多谢大哥。”却不看,且放到一旁。他今日要出门访友,马车已在外头等着。谢大爷张了张口,想说“玉郎莫出门了,在家中再用用功。”却没说出口。既是已与人相约,便应当守信前往。
谢流年穿着一身粉色衫裙跑了进来,乖巧可爱的叫着“大伯,爹爹。”还不走?我都等急了。她也是受邀请的小客人,心急要赴约。
谢大爷温和夸奖,“小七这是新衣裳?很漂亮。”谢流年眉毛弯弯,“大伯,您真有眼光!”自己身是这衫裙是时新的赤霞粉,颜色很娇艳。
其实谢流年一向对粉色敬谢不敏。不过上回在南宁侯府睡了回法式大圆床,带回了不少前世的回忆。比如,粉色“那是英国皇太后穿的颜色,我们哪有资格那般与世无争。”于是想穿粉色了。何离自然依着她,“好好好,粉色。”一口气替她新制了七八件粉色衫裙。
跟谢大爷行礼告别,谢四爷抱着小女儿上了马车。“爹爹,让马儿快快跑。”谢流年坐在父亲怀里,催促着,“伯母做了虾饺,我爱吃。”等不及想吃了。
谢四爷一只手臂揽着她,闲闲说道:“爹爹不急。品茶要悠闲,不可着相。”张雱新得了瓮玉泉水,新得了今年新下的碧螺春,邀他过府品茶。
谢流年见硬的不行,来软的,冲父亲讨好的笑,“爹爹,好爹爹,让马儿快快跑,好不好?”谢四爷安稳坐着,一脸闲适,并不理会她。
软的也不行,硬的也不行,那是真不行了。谢流年撅了会儿小嘴,生了会儿闷气,抬起小手臂呼喝着,“驾!驾!”学着马车夫的样子、声音,似模似样的。
怀中坐着个不安份的小人儿,小屁股频频抬起,好像真在赶车似的。没人理她,她一个人玩的蛮高兴。谢四爷撑不住微微一笑,抬手敲敲车厢,吩咐“快点!”还是敲敲吧,要不小七能一直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