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气尚热,众人都还穿着夏衫。谢丰年软软的瘫倒在地上,露出了一截玉臂。本该是粉嫩光洁的胳膊上,几道狰狞的疤痕引人注目。
萱晖堂侍立了一地的大丫头小丫头,谢丰年昏倒了,自然有人抢着上来献殷勤,“四小姐,快扶着四小姐!”更有那眼神儿好的,已看见了谢丰年手臂上的疤痕。一个养在深闺的谢家小姐,手臂上竟然有伤?
谢绮年眼疾手快,忙跪爬几步抢在她们前头到了谢丰年身边,“四妹妹快莫这般!老太太心慈,定会早日接母亲回府的,你莫担心。”一边情真意切说着话,一边人不知鬼不觉的悄悄把谢丰的衣袖放下,遮住疤痕。
这死丫头,素日看着不声不响的,原来心肠也如此狠毒!怪不得娘亲说,狐媚子也好,狐媚子所生的女儿也好,没一个好东西,全部该死!谢绮年吃了这一吓,心中恨恨。想起从前三太太折磨谢丰年的时候,自己还为谢丰年求过情,觉得自己很傻。
谢之年还是一派天真,惊叫道:“四姐姐!你怎么了?”也爬了几步过来,想掀开谢丰年的衣袖看仔细。那是什么?看着怪吓人的。
谢绮年哪容他掀开,稳稳捉住他的小手,柔声说道:“七弟放心,你四姐姐没事。”把谢之年揽到怀中哄着,声音舒缓动听。果然谢之年信服亲姐,乖巧听话的偎依在她怀中,不乱动了。
“老太太!”谢绮年跪坐在地上,怀中揽着年幼的谢之年,身边躺着昏厥的谢丰年,泪流满面,形状凄惨,“我们姐弟三人思念母亲,尚求老太太怜悯!”此情此景,哪怕只是为了名声,哪怕只是为了不被族人、世人指责“苛待庶房”,谢老太太也会同意把人接回来的。
谢老太太全部看在眼里。她淡淡一笑,向一旁侍立的怀盈点了点头。怀盈会意,轻斥身边的小丫头,“一个个楞着做什么?没见四小姐昏倒了么,还不快去请大夫!”打两个小丫头速去请大夫,又命一名身强力壮的大丫头把谢丰年抱到罗汉床上躺下。
谢老太太端坐在罗汉床上,谢丰年躺在她身边。“咦,老太太,这是什么?”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指着谢丰年露在外头的手臂,无知的问道。原来,方才大丫头抱谢丰年的时候,手臂上的疤痕又露出来了。
谢绮年心一紧,耳边只听得谢老太太淡然道:“二丫头带着之哥儿下去歇息。怀盈,命服侍四丫头的教引嬷嬷前来见我。”不怒而威的声音,根本不容人违背。
谢绮年行了礼,带着谢之年出了萱晖堂。夜幕下,谢绮年任眼泪肆意流了满脸,算来算去,竟是这个结果?怎么从没想到,谢丰年也有这份心机,这份算计?
萱晖堂中,头花白的卢嬷嬷恭敬回禀着“……今年春上,教引嬷嬷才开始服侍四小姐便见到了,报了我。我忖度着,回了老太太也是白惹您生气,是我大胆,自作主张给瞒下了……”卢嬷嬷是谢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府里的老人了。
“……实在可怜见的,一个正经小姐整日不是被打,便是被罚,动不动不给饭吃。这还罢了,每逢三爷宿去别处,便拿着四小姐撒气,又掐又咬,诸般虐待……”口中骂的还不堪,好似是谢丰年抢了她男人。
谢老太太气的浑身抖,“怎不早报了我?”卢嬷嬷忙上前给她顺着气,“我的好小姐,您看看您气的,我便是怕把您给气着!”若不是被逼无奈,真不愿说出来给老太太添堵。
大夫来给谢丰年悬丝诊了脉,“姐儿是受了惊吓,吃两贴药便好了。”开了镇惊安神的方子,不过是些人参、天麻、陈皮、白术、归身之类。谢丰年喝下汤药,渐渐醒转,也不说话,只是怔怔的流泪。
“丰姐儿莫哭,你的委屈,老太太都知道了。”教引嬷嬷替她擦去泪水,“往后都是好日子,丰姐儿且放心。”老太太既知道了内情,莫说三太太回不来,便是她回来了,也奈何你不得。
谢丰年拿被子蒙住头,无声的大哭。“你的委屈,老太太都知道了”?不会,老太太那样养尊处优的人,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受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屈辱。
谢丰年身上的疤痕不便请大夫医治。有天去萱晖堂请安时,谢老太太赏了两瓶玉容膏给她,“宫里出来的,番邦进贡之物,有奇效。”谢丰年感激涕零的道了谢,磕了头,陪着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并没敢逗留太久。她有眼色,知道谢老太太只是心善,并不是喜欢她。谢老太太看她的眼神是怜悯,看四房的哥儿、姐儿时,才会满是喜悦。
九曲桥上,谢绮年拦住了她,“四妹妹,你可知道,母亲在苗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只因跟娘家嫂子说话略有不恭敬,便被关到屋中面壁思过。”还不给饭吃。
谢绮年形容憔悴,谢丰年脸色倒红润很多。谢丰年轻轻笑了笑,“那有什么?我跟她说话很恭敬,毕恭毕敬,也会被关到屋中面壁思过。”小孩子被关到漆黑的屋中,吓的哭都不敢哭。三太太么,她好歹是大人了。
这是从前话都不敢说一句的庶妹么?这是从前唯唯诺诺好似傻子的庶妹么?这是从前对着自己和母亲大气都不敢出的庶妹么?谢绮年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