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那天中午,冯一平赶回了冯家冲。
那些在寒冬的天里,脸被冻的红红的,还有些些皴裂的孩子们,穿的鼓鼓囊囊的,手里照例拿着一盒摔炮,哈着热气,沿着新修的路撒欢。
见到冯一平的车,他们都跟在车屁股后面赶,现在这还是个少见的东东,那些家里教的好的,还会主动跟他打招呼,不是叫叔,就是叫爹(爷爷),瞬间就让还是黄花大小伙的冯一平直接穿越到了中老年时代。
文华和文辉这两个,估计是在塆后的山岗上就看到了他的车,一路小跑着来接他,冯一平拿出一包大白兔给文华,“帮着一下。”
“哦!”小家伙们欢呼着围上来。
这两年,虽然日子好过些,但还没有到奶糖可以让他们随意吃的地步。
今年终于可以直接把车开到塆前的晒谷场上,现在那已经停着冯振昌的新世纪,左边的后视镜上还扎着红布条,在省城的时候,可还没有这个。
他也一路哥啊姐的招呼着,往家里走,塆里现在很热闹,有录音机的,都把音量开的老大,放着一些喜庆的歌,或是酒廊情歌的那种。
那些在外面辛苦了一年的小伙子们,穿着明显比父辈们时髦的衣服,脸上也是通红的,不过那是喝酒喝的,嘴里叼着烟,耳朵上还夹着烟,三三两零的聚在一起,带着些卖弄的大声谈笑着。
他们在外面,可能是平时连老板都不会正眼看他的一个普工,或者是住在工棚里,平常都不修边幅,灰头土脸的建筑小工,,或者是一些小店里,任人吆喝的小伙计,但是在这。在家里,他们是父母的珍宝和骄傲。
当然,在家里的时候,爸妈还可能说他们几句。不珍惜钱啊,给家里打电话少啊,别人家的谁谁谁,一个月赚多少,今年带给家里多少钱之类的。
但是。他们口中的赚了不少钱的那个别人家的谁谁谁,在家里,可能也要被爸妈教训几句,还有谁家的孩子,比你还出色。
总之,在他们这父母的要求里,那真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对孩子的要求,也是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不过,不管在外面打工的时候,是如何的卑微和低下和不顺心,过年回家的这几天,他们一个个都竭力把自己打扮成在外面混的不错,出人头地的样来。
平时冷清的小山村,也是因为他们的回归,变得热闹起来,而且充满了喜气。
只是看到冯一平过来,他们一个个都不敢怠慢。纷纷问好,按辈分,这些家伙也都是他的晚辈,“小叔回来了。还这么忙啊!”
“一平,”穿着件黑色皮夹克,脖子上还围着粗毛围巾的冯文跑了过来。
这个家伙,只读了半年的农业高中,然后就跟人出去打工,现在听说在一家啤酒厂工作。现在一张脸胖的跟个包子似的。脸上也是一脸的人情世故,头油光水滑的,已经找不到一丝学校时的影子。
他很自来熟的搂着冯一平的肩膀,“抽烟吗?哦,我知道你不抽,我们也一两年没见了,晚上来我家吃饭吧!”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们都同桌了那几年。”冯一平知道,这吃饭是个由头,肯定是有事要跟他说。
“你还记得呢,那就好,镇上的那两家厂招工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消息,现在还要不要人,我行不行?”
一猜就是这事,“所以啊,你要是平时往家里多打打电话,多关心你爸妈,也不会到现在才知道这个事啊。”
冯文有些脸红,从管束森严的学校出去后,一朝到了外面的广阔天地,有时候真是把父母都忘到了耳后,“你是不知道,我们在外面,出厂都难,打电话更麻烦。”
“以后记得就好,镇上的现在太迟,人早招好了,不过,我们在市里有一家工厂,明年上半年会投产,你要是感兴趣,到时可以去看看。”
“真的?在市里?做什么的?”市里比镇里还好些,离家不远,也算是在城市里。
“做金属货架和钢结构厂房构件,估计二三月份就要招人。”
“那行,你一定给我留一个位子,说定了啊!”
这事冯一平早就想过,铝制品厂的那些老工人们,这个月虽然表现的不错,但是,冯一平相信,稳定下来之后,他们中的不少人,十有八九会固态萌,十几二十年的脾性哪是那么好改的,所以,很有必要招一些吃苦耐劳,工资还低的工人进去,逼着他们自己改正态度,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鲶鱼效应”吧。
屋后的山岗上,冯玉萱穿着件经脏的灰色外套,手里拿着本书,靠在山岗上那棵硕果仅存的大松树下,旁边围着一群同龄的姑娘,正在说着什么,见到冯一平,马上朝下面喊,“妈,你的大宝贝回来啦!”
梅秋萍和冯家升的老婆搬了张凳子,坐在屋檐下,悠闲的嗑着瓜子晒太阳呢,“回来啦!”
冯家升老婆也说,“哟,我们的大作家回来啦!”
看来梅秋萍没少在他们面前显摆签售的事。
“没吃饭吧,”梅秋萍从凳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你在这晒晒太阳,我去给你盛饭。”
冯一平听着家里传出来的喧闹声,问了一句,“里面在干什么呢?”
“还干什么,喝酒抬杠呢,到现在都两个多钟头了。”
哦,怪不得听起来,里面不少人的声音那么高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