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泽觉得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仿佛长了刺一样,打在自己身上难受。
他十六岁,他觉得打败一代棋王太难了,可人家陆生不过十四岁,字都不认识几个,天下间已经没有对手了。
柳太师开始频繁的要陆生用柳若泽的名义和一代大师们对弈,无论是哪样的对手,陆生都能赢。积累在柳若泽身上的名望越来越多,陆生甚至没有时间和柳若泽下棋了,他更多的精力是去研究那些古代的棋谱,去用更加厉害的招式迎接每一个和他对弈的人。
柳若泽常常在深夜一个人面的着棋盘,陆生没和他下棋,他只能自己和自己下棋,他尝试着去模仿陆生的棋路,去像他一样思考,可他却完全搞不懂陆生的路数。
陆生还是像他最早看到他的时候,那副天真纯良的样子,可在那张面皮之下的心,却太狠了。柳若泽也不知道这样的阴狠,对陆生来说,到底算不算是坏事。他也不太明白,陆生现在还是不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陆生。
所以,当代下的事情被捅出来之后,柳若泽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陆生。
谎言就像一张纸,一旦撕破了一个口子,里面的故事就会像瀑布一样全都倾泻出来。
无论是围棋大赛赢得国手大师的事情,还只是之后和一代一代大师的对弈,都毫无疑问被当成代下的结果,就连曾经柳若泽赢得的赛事,也被人当成了玩笑的谈资。
柳若泽从人人敬仰的天才神童变成了被人唾骂的世家子,连黄明阳这种下三滥棋艺的人都能跑来踩一脚。
而柳太师则冷漠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双眼睛根本不像再看孩子,反而像是再看一个肮脏的毒瘤。
黄明阳说,“柳若泽你活该,你没明白么,捅出这件事的人,当然是获利最多的人!明日神都还有赛事,让棋局的棋师和你对弈,若是你赢了,名声还是你的,若是你输了,也就坐实了你代下的事实。可是你敢参赛么?”
这场赛事柳若泽也知道,但柳太师不会让柳若泽去的,他会让陆生易容成他的样子参赛,以此来瞒住悠悠之口。
“柳太师肯定不敢让你参赛吧?”黄明阳冷笑道,“八成还是会让陆生去,然后易容成你的样子,可是你觉得他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他甚至捅出了代下的事情,他还会乖乖的任人摆布嘛?下完棋他肯定会死掉自己脸上的面具,大呼他是陆生,他才是赢棋的人啊!”
“输赢……有那么重要么?”
“你什么都有,输赢当然不重要,可是陆生他什么都没有。”
夜里,柳若泽将陆生约到城外的寺庙里,孤寂的寺庙里少有人烟。
陆生穿着一身白色的棋服,看上去风度翩翩,他本来就很好看,穿上原本属于柳若泽的华服,那自然更好看了。
陆生看到柳若泽,焦急的跑上去,“若泽,这件事情我可以跟你解释的,散播代下事情的人不是我,我可以告诉他们我根本不会下棋……”
“若泽?”柳若泽笑了笑,“你都不叫我公子了啊!你确实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是……是你说我可以这样叫你的……”陆生的声音有点结巴。
“当然啊,你现在就是柳若泽了,你代替了我,你当然可以这么叫我。”柳若泽自嘲地笑了,“亏我还把你当成知心朋友,我觉得和那些老头子对弈根本没意思,我就喜欢和你下棋……可你居然就这样背叛了我……”
“若泽……柳公子……”陆生低着头,“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比赛,你不喜欢那些名誉的……围棋之上有太多的阴狠和厮杀,围棋不适合你。”
“因为我输给你了,所以围棋就变成不适合我的东西了,它就变成你的玩物了?”柳若泽道,“陆生,你不要忘了,你不过是我街头捡来的一个垃圾!我既然能给你荣华富贵,我自然也能从你手中把那些东西全部夺走!”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森林在嘶吼着,渺小的寺庙也瑟瑟发抖。柳若泽说完了这段话,他觉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曾经那么喜欢陆生,也为自己能找到这样一个优秀的知己而自豪。他想要教会陆生下棋,让他也成为一代棋手。围棋能够给他带来名誉,让他不仅仅只是一个跟着世家公子的书童。
柳若泽甚至还想过,若是以后年老了,他不会在朝为官,便寻觅一个乡野之地,划出一块宅园来,园里有假山,有流水,更重要是的有一块石桌,上面放着棋盘。这样他年老摸着银白的胡子的时候,也可以和陆生一起对弈。
“你走吧。”柳若泽说,他收起了藏在袖子里的短刀。他原本想要杀了陆生,这个男人让他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百家笑谈,所有人都嘲笑他的懦弱。他很想杀了陆生,去结束这段荒谬的过去,结束他曾经荒诞的妄想。
可是看到陆生的时候,他还是心软了。过去夜夜卧榻在侧,谈笑中执子对弈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人生难遇一知己,千古知音追难觅。卿执黑骑打天下,我舞白将战长风。无奈棋场亦为沙场,相逢未有时,逢时人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