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王当然也不是驯良之辈。但是,此时此刻,对冯太后的愤怒和仇恨,已经压制了一切……对她的恨,是很早就开始的。神殿的时候,朝晖上人和大祭司,非要让她滴血认亲,证明她是圣处女公主。但是,当时罗迦阻止了这一切。
那一刀下去,是扎在罗迦的手腕上。甚至罗迦的咆哮都还响在耳边:“你这个没用的孬种,真不配为先祖的子孙。有什么都该冲着朕来。你们不敢对付朕,却去对付一个女人,你算什么男人?”
这一段斥骂,真是永生难忘。
他和罗迦是亲兄弟,而且是最受罗迦器重的那一个。但是,自从天狗吃了太阳那件事之后,罗迦怀疑自己和神殿的关系,便越来越疏远,明显地,不怎么重视了。而随后,弘文帝继位,虽然启用,甚至还两次提出让自己取代皇位,但是,两次都被冯太后阻止——是的,虽不是她直接出面,但是,却间接是她的原因造成的。而且,这才是本质的目的。
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
弘文帝在世的时候,他可以压制自己的念头,但是,冯太后如今牢牢把握大权,一干鲜卑武夫,怎么可能再忍气吞声?
尤其是他亲眼看到陆泰的下场。
她处置陆泰的手段。
谁不会不寒而栗呢?
先下手为强,成了他们唯一的目的。
是的,不除掉冯太后,迟早,要对付的人,便是自己。作为鲜卑族,目前最最位高权重的人,自己没有任何退路了。
京兆王走了一截,又回头,但见那个墙壁上,如壁虎一般的隐形人已经不见了。
他忽然觉得一阵惊恐。
但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隐隐的声音,淡淡的,不温不火:“京兆王,你好好行事。想想你能得到的!记住,杀掉那个奸夫!这是第一步!”
这话,具有一种强大的煽动力和诱惑力。
他心里一震。
如果扳倒了冯太后……就算小皇帝不下台,最不济,自己也是摄政王。
他心里立即多了信心,脚步也轻快起来。
京兆王府。
是几名宗子军的副领。
大家早已经等在密室。
京兆王一进去,立即关上了密室的门。厚厚的石门,将一切彻底隔绝了。当年修筑北武当的时候,大臣们住在半山腰。但是,鲜卑族还没形成那么专制的王权制度,皇帝和鲜卑贵族之间,还存在相当浓厚的奴隶民主制度,所以,很多大臣,有权利自己规划自己的府邸,皇帝对这一切,并不能完全掌控。
而京兆王的府邸,便是自己一手规划的。其中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这密室落下,便黑压压的,阻挡了一切的视线。
京兆王神色凝重:“你们打听到那个神秘的奸夫是谁没有?”
暗中,一个专职负责的人低声道:“回王爷,最近几日,那个人忽然不见了。我们怎么都找不到。”
“不会吧?你们安插在慈宁宫的眼线呢?”
“他进出神秘。从不和宫女们照面。可以说,除了冯太后和小皇帝,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谁。”
京兆王悻悻的,对这个结果显然并不满意。
陆泰兵变时,他一再怀疑冯太后暗中的帮手。如果是此人倒好,如果不是,冯太后就更加难缠了。
“王爷,我们虽然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什么现,但是,另外有新的回报。”
“什么新现?”
那个声音更低了,就算是在密室里,几乎也在耳语。
“陆泰临死前,小人去探望他,他交代了一个极大的秘密。是关于小皇帝的身份。小皇帝是冯太后的私生子……”
京兆王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半天才低呼:“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陆泰临死前,绝不会乱说。”
京兆王急忙问:“那小皇帝的父亲是谁?”
“应该是冯太后的某一位奸夫。或许是汉臣也说不定。这些年,冯太后宠信了那么多酣然。不然,当初先帝为什么宁愿让位给您,也不让小皇帝继位?那个孽种,根本不配继位……冯太后就是这样怀恨在心,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逼迫先帝,您还记得那个苦肉计吧?就是她假装中毒那次,便逼迫了先帝退位,强行为她的儿子夺取了皇位;后来,怕先帝碍眼,先帝南征之后,估计是有了足够的实力剪除冯太后,废黜小皇帝,但是,冯太后先下手为强,将先帝毒死……”
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京兆王欣喜若狂,反而不表现出来,半晌,才将这个消息消化——冯太后的私生子!难怪弘文帝死得这样早,这样快!
如果是这样,这一对孤儿寡母,真应该送到高高的火刑架上——他的眼前闪过当年神殿架设得高高的火台。
那才是属于冯太后的地方。
是谁,让她爬到了今天这高高在上,形如女皇帝的位置上?
他立即道:“你召集人马,暗中布置人手,务必先铲除那个奸夫!”
“是。”
这是小皇帝生病后的第一次上朝。
冯太后旁坐,垂帘听政。
旁边,放着大大的象征皇太后权利的玉玺。很多的批文奏折,必须盖上了这个玉玺,才能生效。
这一次,最先奏对的是京兆王。事情很小,只是一些关于回京的琐事。小皇帝自己批复了几句。他要叫京兆王退下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那个奇怪的梦境。要听京兆王的话——在之前,他对这个老王爷,其实并不怎么喜欢。
因这个念头,便多说了一句:“老王爷,你还有什么要奏的?”
京兆王稍稍看了一眼小皇帝。
龙椅上端坐的小孩子,剑眉星目。他心里迅速闪过一丝疑惑——这张脸,简直是弘文帝的翻版,那么神似,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儿子?
就算真是冯太后的私生子——那也是她和弘文帝私生的!!!
他心里一震。
再看冯太后。
因为存了这个念头,再看的时候,但觉她和小皇帝的眉眼,也是如此的酷肖。
他老奸巨猾,谁也没现他的异常。只想起自己属下的回报——他宁愿相信,这是什么别的奸夫的私生子!
如此,讨伐起来,方是名正言顺。
他退下,毕恭毕敬。
倒是临走的时候,芳菲看了他几眼。
但觉京兆王一如既往的恭顺,只是在看着小皇帝的时候,未免多看了几眼。
诺大的朝堂,空荡荡的。
小孩子立即解除了那种压抑的感觉,从龙椅上坐起来,走到太后身边,看那一大堆厚厚的奏折,叹息了一声:“太后,这么多呀?要什么时候才能看完?”
芳菲此时正拿起一卷奏折,看了几行字,又放下去,看着孩子的小脸。
如果是一个称职的皇帝,一辈子很多时间,都只能埋在公文堆里,其实,娱乐时间,真的是乏善可陈,少得可怜。
她想起罗迦。
若是有罗迦帮忙呢!
但是,孩子却不允许。
她微微叹息一声,并不表现出来,只温和道:“宏儿,来坐我旁边。”
孩子乖乖地坐在她身边,看她拿的是京兆王的奏折,好奇地问:“太后,我们是不是该相信京兆王呀?”
芳菲不经意地问:“为什么这样问?”
“我那天晚上做梦,梦见父皇告诉我,要相信京兆王耶,说他是先帝爷爷的嫡亲骨血兄弟,不会害我们。”
毕竟是小孩子,在自己最亲密的母亲面前,一不经意,就泄露了心思。但芳菲却心里一震。
果然!!
就如自己也曾那样清晰的梦境。
弘文帝,一再地,进入儿子和自己的梦境。这是要干什么?
是真是幻?
秋意慢慢地变得浓郁。
弘文帝的陵墓前,草也慢慢地转成了一种淡淡的黄色。再有几场秋风,这些草木就真要凋零了。立秋刚过,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所以,还有几分盛夏的酷暑残留。
一大早,秋蝉就在树枝上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最大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嗡嗡声,人走在这样的林中,听着这可怕的噪声,反而感受到一种出奇的清幽。因为昨夜的一场小雨,林荫道上,开始有点儿薄薄的青苔,滑滑的。
此时,正是人迹罕至的时候。
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影。
只细看的时候,能看到一棵千年古柏后面,隐匿着一个戴着巨大斗笠的人影。
他背靠着弘文帝的陵墓,谁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他甚至不曾祭拜。但是,就算是一个人影,也能看出他心底深沉的那种悲哀。
慢慢地,山道上传来脚步声。
整齐,肃穆,充满了鲜卑人的那种热烈的奔放情怀。那是京兆王,他光明正大,按照鲜卑族的规矩来拜见弘文帝。
在他身后,是整齐划一的一队人马,并不多,只八名侍卫。按照他的身份,出行也罢,祭祀也罢,至少可以携带500名侍卫。但今日,为了表示尊重,他只带了8名侍卫。
众人在远处跪下,只有京兆王一个人走近了弘文帝的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