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入心刺骨的疼痛,但是,怎样的疼痛,也不如那些灰色的往事。
就如她的灰灰的头。
此时,在阳光下,才看出来,是何等的暗淡,失去了青春的色彩,就如一只鸟儿,慢慢地,无声无息地老去。
他怜悯地看着她。
“芳菲……唉,傻东西……”
他的柔声的安慰,几乎激怒了她。
她抬起头,忽然失控了,泪眼朦胧,掐着他的胸膛的手,忽然伸出来,握成拳头,狠命地捶打他……
“怪你,都怪你……都是你害我……都是你呀……”她呜呜地哭泣,如小时候一般,狠命地依偎他。
“你骗我,一直都欺骗我……”
无穷无尽的悲伤往事,一如从前,那时,他也是这样,把自己推入繁华的月光神殿,结果,是数年面对死亡的困惑——就如一头吃得好长得肥的猪——你明明知道等待的是被屠杀的命运;
到长大了,也是这样,金碧辉煌的皇宫,可是,没几年,他离去了,他死遁了,然后,留给自己的,又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和压力……
她这一生,从未如此的愤怒,如此的需要泄。
捶打得他的胸膛砰砰砰的,自己的手,也隐隐做疼。
“都怪你……都怪你……全都怪你……你一直欺骗我……从来不肯和我见面……你明明死了,为什么又没死?为什么?……”
那些拳头,货真价实,落在他的胸膛,如擂鼓一般。
但是,他依旧毫不在意,只是将她搂得更紧。她的捶打的手,也失去了力量。不再年轻的女人,连撒泼都没有持久的力气。
他的下巴贴着她的头,轻轻地磨蹭着她的丝间的柔软。
终于,她累了,累得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彻底瘫软在他的怀里,连哭泣都不曾,只如死过去一般。
“芳菲……可怜的芳菲……”
他的眼神更加暗淡,也更加怜悯。
许久,她才呜咽着:“陛下……我还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太累了,有时,我真的不想回平城了……”
那么漫长的岁月,宏儿还不到十岁。
到他能亲政的日子,至少得十七八岁吧?
这么漫长的岁月,无穷无尽的宫廷斗争,朝里朝外,一个女人,怎么撑得起来呢?
他的大手,轻轻抚摸她的泪眼。
就连哭泣的样子也没变。一如小时候的软弱无力。
“芳菲,别怕,我会帮你……有我呢,别怕,什么都别怕!”
有我呢!什么都别怕!
她如得到了最强有力的支撑,朦胧的泪眼忽然睁开,充满了一种淡淡的笑意,瞬间变得光彩照人:“真的么?真的么?”
他凝视着她的眼珠:呀,那么大,那么黑的眼珠。就如黑夜的魔力。
真的么?父皇,你没骗我吧?这是她一贯的问句,充满了小小的怀疑。
他忽然非常激动,比刚刚过去的缠绵更加急切——昔日的一切,自己生命中损失掉的一切,都在迅速地恢复——失而复得啊!
失而复得的一种愉悦啊!
他的嘴唇完全贴合在她的唇上,“小东西,别怕……今后,有我呢!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一定会……”
她悄然地:“还有宏儿!”
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绯红,呼吸不均——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的承认——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表的羞愧之情。
在不以为然的女人,又怎敢在丈夫面前提起这个话题?
就算他早已心明如镜。
可是,宏儿是他的谁啊——孙子啊!
自己给丈夫生了一个孙子!
这算什么事情啊。
哪个男人,心甘情愿,能承受这样的屈辱?
他一直沉默着。
她得不到答案。
空气忽然变得那么安静,但见那些在太阳的光圈里跳舞的尘土,已经西斜了——呀,太阳也西斜了。
她甚至不敢看他的反应。
只有二人的心跳,咚咚,咚咚!
她后居然那么羞愧——自己在干什么?公然向他恳求?要他保护自己的儿子?要他庇护自己和别人生的儿子?
她放在他胸口的手,悄悄地,悄悄地移开。
完全是不经意的。
身子也微微立起来,从他的怀里开始倾斜。
忽然很想离开这里,离开他的怀抱,离开这间屋子……
只是,当她的手刚刚离开他的胸膛的时候,他忽然一用力,双手紧紧地,紧紧地将她箍住了。
他声音嘶哑,“傻东西……你真傻!”
就这一句,她再一次泪如雨下。
他更紧地拥抱她,贴在她的耳边:“我喜欢宏儿……特别特别的喜欢……比喜欢以前的任何儿子都更喜欢……”
他断断续续,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他的,根本无法继续表达。
那么可爱的孩子,那是自己的谁啊——也是至亲骨血。
这不是自己欠儿子的,也是上天给予的赏赐。
那么多年山中寂寞的岁月,曾经和宏儿相处的日子,谁能明白,曾带给了他多大的安慰和幸福的感觉?
她的两次流产,是他终生的遗憾。
心里,悄悄的,潜意识的,总认为,那是自己的孩子——从来都固执地认为,那是自己的孩子——是拓跋家族的孩子!
浑身上下,都流淌着自己的血脉。
几曾敢嫌弃他?
老有慰藉,难道不是人生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