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已经给过你了,自己选吧,别等到哪一天变得跟郁舒娆一样的时候,才来后悔。”
这是韩太太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秦然从韩宅出来。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
她冒着白茫茫的雨雾离开,神情寂寥苍白。
如果说韩遇是她的灵魂,那么事业就是她的孩子,失去灵魂,可能她还可以行尸走肉的活着,但是失去孩子,她会死的,这几年风风雨雨,沉沉浮浮,不就是为了某一天可以逆过所有困境站在事业的最高峰么?可笑的是,她的事业因为韩遇的爱情而展开,又因为失去他的爱情而获得成功,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啊?又是多么现实的状态啊,接受分手,获得一切,不接受分手,失去一切。
创业的期间,她曾暗暗誓,今后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给家人买套房子,让他们都脱离贫困果实好生活,现在,真的是一步之遥啊,只差那么一小步,她就可以真正的成功,可是真正的成功是要让她用挚爱去换的,她眼神混沌地望着天空,雨丝飘啊飘,就像她无所无依的心情。
为什么现实总是这样残酷?
为什么成功总是这样困难?
为什么人总要有舍才有得?
她木然地站在雨里,心里空落落的痛着……
*
韩遇回来那天,还不知道Z市生了什么事情,他一出机场,就立刻开机给秦然打电话,声音明快中透着思念,“韩小然,我回国了,你在哪呢?晚上要不要去约会?”
“我在你家里呢。”她声音停顿片刻后,静得诡异,“海湾大厦的海景公寓里,你过来吧,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韩遇默了一下,心里生出隐隐的不安,“你在我家里?”
他问的是为什么?
秦然淡淡道:“没什么,想过来,就过来了。”
“好,那你在家里乖乖等着我,有什么想吃的吗?我顺便买过去。”
“没有,你人回来就好。”
晚霞如血。
韩遇从门外输入指纹采集,密码条框上显示主人的指纹正确,大门无声打开。
屋内的窗帘只拉开了一点点。
斜阳处,秦然静静地站着,睫毛被明显的光线分割出一道明暗界限,而她脸孔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
韩遇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小然,你怎么没开灯?”
他脱下鞋子,放下行李,慢慢走过来,就要从身后环住她,她却像是有预感一般,微微让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回过头来,眼神像无星的黑夜一样没有一丝光亮,“天还没黑呢。”
他的怀抱落了空,手堪堪停在半空中,有些不可置信,侧头来凝视着她,“怎么了?”
她笔直地站着,“我想跟你说点事情。”
他似乎察觉了什么,面无表情地说:“什么事情?”
“这几天我公司生了点事情,差点破产了,麻烦是你母亲帮我解决的,因此我答应她,会和你分手。”她知道那件事情是瞒不了他的,就像韩太太说的那样,她们都不打算瞒着他,不过是做个选择而已。
她选择分手,只不过是她认命了,对现实认命了,因为太累了,太渴望了,对这段所有人都反对的感情太累了,亦对事业的成功太渴望了,人生的好运或许就那么一次了,假如她这次选择不分手,她想她以后都没有机会在翻身了,不可能再次创业,也不可能在获得认可,或许韩遇可以给她五千万,可以让她做人人羡慕的金丝雀,可比起那样的奢靡生活,她更愿意做人人敬仰的女强人。
韩太太说得对,她已经对她很宽容了,不要等到像郁舒娆那样,失去孩子,失去挚爱的时候再来后悔,她也害怕变成舒娆那样,活在产后压抑里,活在失去孩子的阴影里,可能比起舒娆,她更加自私吧,她更加爱自己,她自认自己是没有能力跟韩太太斗的,没有他们的地位支撑她的工厂,她能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么?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否则最后就会变成赔了夫人又折兵。
韩遇微微一怔,视线像是淬了冰,“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和你分手。”
他就像没有听见这句话,自顾自的回答:“生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就算我人在国外,也有能力帮你解决的。”
“我已经答应她了,为了我的事业,我放弃你。”秦然的声音淡淡的,拿出一张支票和一份房契,像是做好了决定,平静而冷淡地说:“这张支票,是之前跟你借的一千万,我加了一百万,就当是这一年来的利息,还有这个,这是你给我买的房子,房契还有钥匙,现在,物归原主。”
韩遇的身体僵住,“你说认真的?”
“是。”
“我不相信。”
他笃定地说完,拿出自己的手机,就着阴暗的光线,拨打了韩妈妈的手机,那边似乎也不打算瞒着他,把所有话都托盘而出,并表明她和秦然之间只不过是做了个选择,结果是,他不如她的事业重要。
韩遇眼瞳中的情绪变暗,猛地摔了掌中的手机。
他走了回来,高大的身子在黑暗中散出强烈的压迫感。
秦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韩遇攥住她的手臂,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为了这么点小利益,你选择了放弃我?”
秦然脸色变得苍白,被他捏痛的,“你放开我。”
“我放开你?”他呵呵冷笑,眼神变得残酷冰冷,“每次都是这样,需要我的事情,各种撒娇讨好,不需要我的时候,就像把我当成垃圾一样扔进垃圾桶里,我问你,我跟你这些年来的感情到底算什么?我是你的事业工具么?我是你的狗么?可以让你挥之则来挥之则去?需要就巴结,不需要就抛弃?这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
“我只想跟你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他重复这句话,眼睛变得猩红,“过得潦倒的时候就对我说,你的真爱是我,现在有了钱,就告诉我好聚好散,秦然,你每次都这么利用我,怎么个好聚好散法?”
她低低回答:“好痛!你放开我!”
他冷笑,非但不放,还渐渐收紧了五指的力量,仿佛要透过她的皮肤捏进她的血脉里去,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痛楚,眼神里有冰冷的嘲弄,“你休想。”
“我说了,我们不适合,你放开我!我不想像舒娆那样,每天活在痛苦和自责里!”她忽然失控大吼。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你认识我这么多年,还不了解我?你觉得我是韩亚洲那种冲动的性子?为什么我母亲敢动你却又不敢动我呢?因为我韩遇不是韩亚洲,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它,任何人都不可以。”
她脸色白,背脊也渐渐有股寒意升起。
“你以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他眼神幽暗,已经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心痛,“你说过,无论生什么事情,都不会选择放弃我的。”
秦然心底猛地一沉。
他唇角透出寒意,大吼:“这话你是不是说的?”
秦然的心情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抖着唇瓣,“你别这样,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好好谈谈的。”
“谈什么?谈怎么跟我好聚好散?秦然,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休想,承诺你既然说了,你就要一辈子坚守,我不管你办不办得到,你要是敢说办不到,我就杀了你。”
秦然僵住,心口阵阵疼,“人的一生说过那么多承诺,但是,有多少是真正办到的?”
“我不管!你说了,你就要办到。”
他低喊,把她摔在沙上,身子倾了上去,不顾一切的啃咬着她的肌肤,眼里都是暗沉的愤怒。
就像一把熊熊烈火。
他狂热地吻她,仿佛要把此刻可恶的她吞进腹中,永远都不放过她!
那窒息般的亲吻里,秦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也没有挣扎,就那么麻木机械地被他箍在如铁般的双臂里,她的嘴唇被咬破了,鲜血顺着唇角淌了下来,染出一片刺目的凄美。
韩遇忽然停了下来,浑身冷,看着她,讽刺勾唇,“看来你是真的做好了要分手的准备,像一条死鱼,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然脸色更加苍白,她衣衫不整,却没有动,就那么沉默僵硬地躺在沙上,眼神无光。
韩遇坐了起来,渐渐的,笑容变得残酷冷漠,“可是,你以为你对我使用冷暴力,我就会放过你么?”
她错愕的怔住。
韩遇冷冷地盯着她,瞳孔冰冷,“要分手,我就问你,你能拿什么来还?是你的事业呢?还是你的命呢?”
她的脸色苍白得仿佛透明。
“你以为只有我母亲可以动你?呵呵,你这样对我,你以为我就会放过你?噢,不止是你,还有你的家人,他们统统要为我受的伤害付出代价。”
秦然呆呆地望着他,心脏仿佛被冰霜冻住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韩遇跟韩太太本身就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是那种看着温和无害却又比毒蝎还可怕一千倍的的人啊。
“韩小然,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他从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冷冷问。
秦然闭上眼睛,心里一阵阵抽痛。
然后。
在暮色来临之际慢慢的,跪在冰冷的地上,跪在他的面前,脸色苍凉,“我求你你放过我吧。”
他不为所动,唇角的笑容变得讥讽阴鸷,“我就问你,你拿什么来还?”
“我知道我所做的事情都弥补不了对你心里上的伤害,如果你真的很生气,你动手打我啊,我……绝对不还手。”
“我已经说了,你要拿你的事业来还,还是拿你的命来还?秦然,在事业和我之间,你选了事业,那我今天就再给你个选择,你是要命,还是要事业?”
如遭电击般。
秦然脸色苍白地望着他,心口都是绝望和痛意,紧紧抿住双唇,压抑道:“你这样又是何必呢?”
他居高临下地回答:“我乐意。”
她垂着头,咬紧嘴唇,“就连我这么求你都不行么?”
“不行。”他冷冷地回答。
秦然一怔,双唇痛楚得没有任何血色,还是那句说烂的老话,“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好聚好散,将来见了面,还可以点头打一声招呼。”
他侧过头,恨意让他的话变得冰冷无比,“就凭你也配?”
心越来越沉。
秦然疲惫地跪着,没有站起来,她就那么直直挺着背脊不说话了,好像韩遇不答应,她就不离开。
“看来,你的事业比你的命还重要。”韩遇冷淡地说完,站起身,走上二楼,留下一缕没有感情的话飘荡在空气里,“爱跪就跪着吧,随意。”
夜风徐徐吹来。
秦然长久地跪在客厅里,将所有的尊严都放在膝盖上,用来求他。
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再下楼。
第二天。
秦然还在跪在客厅里,苍白的唇色是如此的明显。
韩遇走下楼梯,看见她还跪在那里,身影顿了一下,然后没有任何犹豫,走进厨房里吃早餐,一点关注都不放在她身上,十点一到,家政过来收拾房子,看见秦然跪在屋子里,也是吓了一跳,伸了手过来扶她,“太太,你怎么跪在这里,快起来吧。”
秦然轻轻摇头,“不要管我,你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此时韩遇已经出门去了。
秦然却没有站起来,双腿麻木地跪着,几欲昏倒,家政怕她不吃东西会出事,便偷偷蒸了几个包子给她,秦然倔强摇头,既然他要她的命,她唯有给他了。
白昼转黑夜。
韩遇是夜里十一点多回来的,他喝得醉醺醺的,一见到她,眼睛便不由自主变得猩红。
秦然孤零零的跪着。
为了分手。
她连命都不要了。
黑漆漆的夜里,他出疯狂的笑声,“为了离开我,你连命都不要了?”
她木然地跪着,“这是我对你的伤害,我都还给你。”
他抿紧唇,痛声低喊,“为什么?我对你这么好,一直把你放在心上的第一位,可是我在你心里,排名却这么的靠后,你甚至可以为很多东西放弃我,事业,就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我别无选择。”
“你还爱不爱我?”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该死的,明明喝了那么多酒,神智却还是那么清醒。
“以前爱过,可是以后不会了。”不敢了,也爱不起了。
听到她的回答,他的心就像是炸开了,脑海中闪过了十几年来与她的相处,他是那么爱她,他想对她讲点什么的,可是脑子传来一阵阵剧痛,渐渐的,他分不清心里到底是恨多,还是爱多……
他僵硬地站着。
良久良久之后,他转过身,夜色里,他背对着她,再听不出那声音里的情绪,“你走吧,以后别让我在见到你,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秦然站起来。
腿部已经完全麻木了。
她重新摔回地上,眼底空洞。
韩遇没有走过来,他向二楼的方向走去,冰冷的消失在黑夜里……
*
半年后。
秦然背着画板从法国回来,她在那里住了一个月,画尽了浪漫的异国风情。
踏进繁华的Z市,阳光明媚,秦然着一件水青色锦衣,她的头留长了,编成了两条乌黑的鱼尾辫,果然,人是有了钱后才自由了。
从她跟韩遇分开后,她的公司就真正腾飞了,现在接单子接到手软,她和简轶珩不在是苦苦挣扎的创业新鲜人,而是成了业界的传奇,公司排在世贸大道的十大公司以内,名声赫赫。
秦然不再欠别人钱了,也不再需要烦恼温饱的问题了,她用亲手赚来的钱买了两套豪华公寓,装修成文艺舒适的样子,一套自己住,一套放在父母名下,算是报答这些年来他们的养育之恩。
分手后,她很少回家了,韩遇也没再来找过她,听说他跟他母亲的感情之间有了隙缝,他母亲回美国去了,他则留在Z市,仍高高在上,众星拱月般的当着他的副院长。
生活缓慢美好。
秦然走在树荫下,阳光穿透枝叶落在她的眼睑上,秦然开始思考,下次写生要去哪个国家呢?韩遇曾对她说,以后别让他见到她,所以秦然是尽可能的避着他,反正她要写生,走走停停,去哪都无所谓。
逛着逛着,秦然就走到了世贸大道,她的公司已经搬到世贸中心最奢侈的那座大厦里去了,36层,一百四十六个员工,当属实力十分强劲的大公司。
走进极光科技里,她笑脸盈盈,迎面一片员工从座位上站起来,对她点头示意,“秦总下午好。”
秦然微微点头,穿过无数个工作岗位,进了总经理室。
总经理室是苏倾的房间。
苏倾是总经理,秦大哥是副总,郁舒娆是销售主管,随着公司的壮大,他们这些元老的身价也都跟着上升了,半年的时间,郁舒娆走出了抑郁症,现在一心扑在事业上,很是用心。
相反,她这个秦总好像有点不务正业,成日背着画板在外面闲晃。
秦然走进去,敲了敲玻璃门,“总经理,中午好啊。”
苏倾闻言抬头,笑了,“原来是董事长来了啊。”
秦然莞尔,“什么董事长,我就是个不务正业的三流画家。”
“快坐。”苏倾把她迎到茶几前,一身名牌正装,气势逼人,“就算是三流画家,那也是坐拥一个亿的三流画家吧。”
她坐在椅子上,眼眸静静的,“最近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你呢?”
“一样。”
“哪一样了,我在办公室吃饭盒,而董事长在国外度假啊,居然还说一样,欠打。”
秦然笑而不语。
苏倾又问:“你到底是去哪啦?消失了一个月。”
“去法国了。”
苏倾指着她放下的画板,眉梢挑了挑,“是去写生吗?”
“嗯哼。”
“哇!”苏倾一脸羡慕,“小日子过得还真滋润啊,噢,对了,顾玄宁最近在找你呢。”
“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苏倾一脸不清楚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想他大概是听说你跟韩遇分手了,又对你死灰复燃了吧,想着要找你谈谈心事呢。”
秦然眼中的笑意不减,“别逗了,我不谈恋爱的。”
“怎么不谈?”
“三流画家的人生要用来画画,应付不了婚姻大事啦,现在你们都未婚,我还能赖赖你们,唔,等以后你们都结婚了,我就去国外报个学校进修美术吧。”
“你?进修?没搞错吧?都几岁了还这么爱学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