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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宁宁捧着两只手可以完全包裹住的瓷杯，仰起脸对罗萍抱怨，两道眉毛纠结地拧在了一起，随着她的吐词一动一动。

那神情莫名让罗萍感觉非常灵动，也非常熟稔，好像她和季宁宁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现在的物价就是这样。”罗萍有点哭笑不得地落了座。

最开始的时候她很担心，大明星约人见面应该都是高档酒店、茶楼之类让人感觉浑身不自在的地方，根本不适合她。就算得知季宁宁体贴地约在了咖啡厅后，她也始终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会惹季宁宁不快。

但季宁宁这样一番话，根本没有提及她，却轻易地舒缓了她所有的焦躁与恐慌。

——因为季宁宁看上去就和罗萍身边的那些整天计较着柴米油盐、为生计而奔波的人，包括她自己，都没有什么两样。

“你找我做什么？”罗萍点了一杯咖啡。在她自己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她的语气中已经失去了一贯的小心翼翼。

她没有问季宁宁是怎么找到她的——因为答案很清楚：是陆少阳牵线搭桥联系她们。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罗萍心底才会感觉有一点惆怅。

陆少阳自走红之后，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承认过罗萍的存在。因而一些老同学从中推测陆少阳根本没把罗萍当一回事，并明里暗里仍在嘲弄她。

罗萍不能忍受所有的讥讽，唯独这个，每每听到她都会忍不住笑起来。

因为罗萍知道，陆少阳并不是轻视她，相反，他是想像保护他家人那样保护她。

这明明是一件让人感动的事情。

直到今天，出现了一个例外。

即便罗萍不同意的话陆少阳或许不会对季宁宁说，可他毕竟还是为季宁宁开了这个口。

那么，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鉴于这原本就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不是陆少阳对她的承诺，更不是对罗萍内心的践踏，罗萍倒不至于因此恼恨上陆少阳或者季宁宁……所以她只是有点惆怅。

好像她从海里捧起了一滩清亮的水，满以为收紧指缝就能一直保存着掌心，然而就如所有人告诉她努力只不过是徒劳一样，最终她确实是一无所有。

“本来是想问陆少阳的事情。”季宁宁却仿若对此一无所知般，笑吟吟地回答她。

罗萍心里忽然一紧，蓦地又放松下来：“本来？”

季宁宁点了点头：“对。”

本来。

在揣测着陆少阳过去的时候，季宁宁的确是想从罗萍这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身上下手。但看到罗萍的一瞬间，她奇异地搁置了这个念头。

诚然，童年时期的经历对于性格的养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譬如罗萍。习惯了受压迫、习惯了忍气吞声，因而现在出现在季宁宁眼前的罗萍，自然仍是个挣扎在回忆里、挣扎在生活中，拼命求得片刻喘息的可怜女人。

而陆少阳……贺医生的医者仁心教育他当一个真诚的好人，从小缺乏父母关爱更让他努力回应期望从他这儿得到“爱”的人，但太过接近罗萍反而给她带来麻烦则会让他潜意识里公平地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既天真直率又成熟内敛，累积在一起，最终呈现出来的就是现在活生生的陆少阳。

这是季宁宁目前所能得出的合理解释。

可事情回到最初——为什么季宁宁要知道这些？仅仅只是为了能够理解陆少阳或者罗萍的行为逻辑？

不是的。

她所看到的，从来只是她以为的陆少阳。

所以她要去探寻的，也不是真正的陆少阳，而是在她看来陆少阳能够带给她的启迪。

这才是她应该去做的事情。

“为什么不问了？”罗萍低头，看着刚端上来的咖啡表面漾起的细细波纹。

季宁宁盯着她，眼睛微微发亮：“因为看到你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陆少阳看着你的心情。”

罗萍扯了扯嘴角：“什么心情？”

“就是……喜欢啊。”季宁宁笑了笑，“我也喜欢你。”

罗萍心中关于陆少阳的所有复杂心思瞬间消失不见。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去看季宁宁，看着她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清亮的瞳孔中仿佛染上了某种摄魂夺魄的坚定。

砰砰砰。

罗萍听见她的心跳在瞬间加速。

她也不知道是为了陆少阳的喜欢还是季宁宁的喜欢。

然而接下来季宁宁所说的话，又着实超出了她的预料。

“可是我的喜欢和陆少阳的喜欢不一样。”

季宁宁慢慢说着，心里也在慢慢地想。

我没有他那么好心，也没有他那么温柔。

为了完成我的目的，我不会怕任何牺牲。

这就是我的喜欢。

在这个意义上，它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

季宁宁的笑容明明那么柔和，却像是有一只小恶魔在看不见的角落慢慢长开了翅膀：“我不想放过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不能就这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啊……如果你愿意站出来，他们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罗萍犹豫了一下。

她有些明白了季宁宁的意思，因而她的第一想法还是逃避。

那些事情毕竟已经发生很久了，她现在生活得还算不错，再把过去翻出来，对她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何况当年那些人中，不乏有混得不错的，怎么甘心坐以待毙；事情曝光后，现在身边的人也不知道会如何看待她……无论是同情还是嘲弄罗萍都无法接受。

她始终软弱地想要保持现状，不敢去做任何可能打破平衡的壮举。

连陆少阳都不曾对她的决定有过异议，季宁宁再来说什么又有什么用。

罗萍已经想好如何拒绝了。

但季宁宁根本没有问，而是侧脸看着窗户外，忽然间惊喜得像是要把脸完全贴上去：“哎呀，放学了。”

罗萍也跟着看去。几个穿校服背书包孩子说说笑笑地走在路上，明明是格外和谐美好的画面，却因为不远处跟了一个落单的孩子，画面瞬间在罗萍面前变得灰暗而扭曲。

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束手束脚，那样遥望着所有人的友谊又不敢上前，那样害怕他们的接近觉得全世界都要崩塌。

罗萍因突如其来的窒息感闭上了眼睛。

她看不见了，却仍能听见季宁宁的声音：

“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的孩子。”

像是满怀着憧憬，又像是带着说不出的恶意。

“否则就只能一代一代痛恨着欺凌、只顾着期盼着有谁能站出来，却在需要自己站出来的时候，冷眼看着命运一代一代延续下去。”

又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蓦地扎进了罗萍心里，带给她剜疮般的痛苦和说不出的快意。

“……好。”

最终这个字吐出来的时候，罗萍觉得自己用光了全部的力气，又像是在瞬间充满了力气。

同一时间，陆少阳被按在了沙发上。

他的对面，是刚下班的贺医生、陆爸爸、和被陆爸爸顺路接回来的陆诗琪。

除了听说有好戏要看，整个人都兴奋到不行的陆诗琪，剩余三个人都是正襟危坐着。严肃的气氛很像是在开什么重要的会议。

当然，对于陆家来说这的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首先发言的是陆妈妈。经过和季家的友好交流，她现在神色平和，说起今天发现的一系列事情也非常淡定。末了还总结一句：“我对宁宁这孩子挺满意的，就是年龄实在小了点，恐怕少阳还得再等她几年。”

“男人三十成婚不算晚。”陆诗琪坏笑着插嘴，偷偷朝着陆少阳挤眉弄眼，“你行啊陆少阳，上次季宁宁去看你的演唱会，你们两个看着还没什么苗头，居然背地里已经成男女朋友了。你是怎么做到瞒得这么死的，不仅我们不知道，狗仔也不知道？”

陆少阳无奈地摊了摊手：“因为根本没有这回事啊。”

贺医生嗔怪道：“女孩子脸皮薄，陡然被家长抓到了，不好意思承认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起哄。”

陆爸爸原本还在沉思关于儿子这段突如其来的恋情，听了这话也跟着批评陆少阳：“你是个男人，要敢做敢当，别让女孩子为难。”

“妈，这是实话，我们之间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陆少阳只得苦笑，“爸，不是我不敢当，而是……宁宁她大概不是很想跟我在一起。”

贺医生横了他一眼：“你们今天出去谈了那么久，就谈出了这个？”

“是啊。”陆少阳叹了口气。

三人组面面相觑。

他们都知道陆少阳不骗人。所以……他和季宁宁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太奇怪了。

贺医生尤其这么想。她今天看得很清楚，这俩孩子互相之间不是没有感觉，气氛也正好……连她都受了影响被冲昏头脑，真难为他们还能保持冷静。

不过，既然陆少阳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叹息了一声：“少阳，你是怎么想的？”

她从小对陆少阳的管束不多，照顾也不多。但与其说是因为愧疚而放任为所欲为，不如说是她相信陆少阳是个即便表现得有多么不靠谱、实际比谁都清楚什么事情该怎么做的孩子。

在妈妈面前，陆少阳回答的也格外坦诚：“我什么都没想。”陆诗琪瞪了他一眼，他忍俊不禁地补充，“宁宁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那……宁宁想怎么样？”贺医生试探着问。

陆少阳闭上眼睛。也许是想起了什么，他的嘴角扬起一个极为纵容的笑：“她想努力工作。”

所以我会顺着你的心意默默看着你努力工作的样子。

这就是我的喜欢。

贺医生懂了。

她仍觉得有些可惜。

可想想两个孩子所在的娱乐圈，又想想季宁宁那性子，也只能摇了摇头：“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好，按着你们自己的步骤来吧，我不会干涉你们的。”说完这话后，她意外笑了笑，“忽然发现，我的想法和你的其实一模一样：你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果然是我的儿子。”

陆少阳跟着笑。笑完之后，又接受了陆爸爸一番人生道理的熏陶，终于毕恭毕敬地送走了两尊心思复杂的大神，转而和陆诗琪这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陆少阳，”在长辈面前没资格随便开口的陆诗琪，待到陆爸爸陆妈妈一走，在陆少阳面前一下子变得张牙舞爪，“你玩什么情圣！喜欢就去追啊！不然季宁宁就被其他人追跑啦！”

陆少阳眉毛一扬，一点都没有激怒，更没被陆诗琪吓到：“怎么可能，季宁宁最喜欢我了啊。”

“呸！”陆诗琪鄙视着往他身上扑，作势要挠他，他却淡定地伸手挠了挠陆诗琪的咯吱窝。陆诗琪一下子就缴械投降了，在他身边滚成一团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搞……搞不懂你们……明明互相喜欢……”

陆少阳含笑看着她这幅模样，眼瞳却微微沉了下来：“嗯，我也不懂她。”

陆诗琪笑够了之后，愤愤地和陆少阳拉远了距离，以免再受到挠痒痒攻击。

以防万一，她还抱了个枕头，才问：“所以，你和季宁宁发展到哪一步了？告白了吗？”

“说过了。”陆少阳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