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怀孕的时候, 沈度并没有太多时间能陪在她身边。所以自古女人才有“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感叹。
不过到沈度这儿, 怕是得掉个个儿, 后悔的是他才是。前线战事胶着,长安城堡垒坚固, 易守难攻,沈度已经围城两月也不见有任何松动。于战事他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 但没法每天摸一摸姬央的肚子却实在叫人烦躁。
四个月的时候小孩儿在肚子里已经会动了, 用姬央的话来说,那就是居然活了。
恰好沈度的信也在孩子第一次踢她的时候送到了, 姬央本来是从不回沈度的信的, 这日却是破天荒地提了笔。
说起来沈度也算是坚持的,他每隔一日都会给姬央来信, 但小公主是只看不回的主,若换了平常人坚持个十天半月的没有回应也就没劲了,但沈度却一直坚持了好几个月,但凡他不在的时候,总是有信给姬央。
姬央不回信不要紧, 但必须得见沈度派来的信使一面, 好叫那信使回去给沈度道一声“长公主一切安好”,沈度这才能睡得着觉。若非路途有些远,姬央觉得沈度只怕每日都会叫人来问候她的。
话说姬央提起笔来, 想了想又搁下了。沈度每回来信就只会关心她肚子里的肉,嘱咐她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动, 让她会错觉沈度这样好吃好喝地圈养着她完全只是为了孩子。
姬央心里虽然有酸言醋语,可又忍不住想跟沈度分享“孩子活了”的事儿,转了转眼珠子,又重新提起笔给沈度画了一幅画。
十分的粗糙而抽象。就是在一张圆圆的大饼上点了一颗黑芝麻。姬央也不管沈度看得懂看不懂,便塞入了信封让信使带了回去。
结果沈度的反应令姬央大吃一惊,他趁夜居然赶回了新丰,进门第一句话就问,“孩子是不是踢你了?”
“你怎么知道?”姬央差异地道。
“你画的那幅图。”沈度顿了顿,“虽然简洁了点儿……”其实哪里只是简洁,根本就是不学无术才是,哪个世家闺秀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啊?姬央的字倒是不坏,但她很少写,所以要说多出彩却也未必,但这画就是在太寒碜了。
“但表意还是很明确的。”沈度肯定道,“那个小黑点是不是他拿小脚踢你了?”
姬央道:“哪有那么快啊,就像是肚子里冒了个泡泡似的。”
沈度净过手之后便急切地将手放到了姬央的肚皮上,姬央肚子里的“泡泡”还真应景地动了动,喜不自禁地道:“他正在动。”
人高兴的时候总是会冒些傻气,不管他平素有多精明。
“你还没说你怎么看出来的呢?”姬央的好奇心没有被满足所以催促,“叫谁来看大概也就只能看出是一张芝麻饼吧?”
沈度放开手又用耳朵贴住姬央的肚子上,然后道:“只有一粒芝麻的芝麻饼?我一看那圆就觉得像你以后的肚子,所以很自然就猜中了。”实则是沈度算着月份,觉得姬央肚里的孩子差不多该有动静了,这才联想到的。不然凭姬央的那幅画,神仙也猜不着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沈度心里时刻挂着姬央和孩子,所以才会往这方面想。
姬央撇撇嘴,这答案也太平淡了。
“对了,既然他开始动了,只怕就能开始听见我们说话了,得给他起个小名了,总不能一直他呀他的。”沈度抬起头道。
姬央道:“那就叫芝麻吧。”姬央随口道。
打姬央醒后就基本没驳过姬央话的沈度很坚决地道:“不妥。”芝麻实在太没有气势。
姬央道:“那就叫芝麻饼。”
“是你想吃了吧?”沈度笑道。
姬央摸了摸肚子道:“没有,太晚了我不吃东西的。”
沈度点点头,“这倒是,也不能养得太胖了,孩子如果太大,就不好生。”说起不好生这个问题,在前面几个月的欣喜之后,如今已经成了沈度心头拨也拨不开的阴霾了。只怕要等姬央顺顺利利地产下孩子他的心才能放下。
其实沈度也想过,有没有孩子无所谓的,只要姬央安康便好。只是姬央执意要走,他实在是需要这个孩子,这才不得不狠下心让姬央铤而走险去过生产那个鬼门关。
“你倒是懂得挺多的。”姬央却完全没有沈度的那种担心,她就是这样的性子,随遇而安,顺其自然。要不然当初她不会已经察觉到沈家的异心了还放任自流,得过且过。
沈度半夜赶路,自然疲惫,同姬央说了一会儿话就没了声音。姬央原本正想问他给孩子取个什么小名的,结果一回头却看见沈度已经闭上眼睛睡熟了。
姬央往旁边让了让,将被子拉过来给沈度盖好,自己摸着肚子想,既然沈度也没说出什么还名字,叫芝麻也挺好的。她那会儿逃难时若能有一张芝麻饼吃,那可是金山银山都不换的。
待沈度下次回到新丰时,家里上上下下只都已经知道小公主肚子里揣的小公子或者小姑娘名字叫芝麻了。
姬央在院子里关得无聊,便起了上街去看看的打算。玉髓儿劝也劝不住,不过姬央身边有一支两百人的亲卫队,一般人哪怕是一般的军队来了,也奈何不了她。
从姬央成为镇国长公主那天起,沈度就给她配了亲卫队,由青木为亲卫将军,从黑甲军里抽选的人,但也有当初跟着姬央到信阳的虎贲军。这是姬央的嫡系,沈度自然不会动他们。
新丰是一个极小的镇,地理位置也并非要塞,所以人口稀疏,沈度将姬央安置在这儿,也是因为新丰并不打眼。
镇上就一条大街还算像点儿样子,姬央一帷貌遮住了头和容貌,穿着寻常妇人的衣裙,后面跟着玉髓儿并几个粗使妇人,在街上走着虽然显眼但也不算太让人惊奇。
青木等则是作为暗卫隐藏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的。因为姬央要出门逛街,青木很早就已经让亲卫队在大街四处清理过一遍了,凡事行为显得鬼祟的人都有人跟踪控制。
姬央没逛出什么乐趣来,倒是给跟着出门的刘丽菊等人各买了几匹花布,让她们回去做给孩子们穿。
刘丽菊等高兴坏了,见姬央大方得厉害,那鲁莲便起了贪心,想撺掇着这小娘子给她们再买些东西。刚才那些花布就是,姬央哪里会看哪种东西啊,是刘丽菊几个看得欢喜,姬央就让玉髓儿掏钱给她们一人买了些。
鲁莲对姬央说,转角那小巷子里的张铁匠打得一手好铁,他打的东西又好用又耐用,她先刚给她家那口子买个锄头回去。
姬央“嗯”了一声,“那你们你去吧。”
姬央不去,鲁莲等几个去又有什么意思啊?
“这哪儿行啊?夫人不去,我们也就不去了。”鲁莲道。
对姬央来说给自己买东西带来的快乐远远没有给鲁莲她们买东西来得多,因为她们会笑得很满足很开心。
姬央打从怀孕之后,养出的毛病就是喜欢看人笑。沈度给她张罗的院子里伺候的人无不生得团团圆圆喜喜庆庆的。
“那就去看看吧。”姬央道,虽然她对打铁的没什么兴趣。
哪知刚转过街口,一眼往那铁匠摊子看去,此时正站在风炉后面,一边拉风箱,一边将单手轮捶的人却是一个故人。
姬央快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了刘丽菊几人,有时候她喜欢听她们碎嘴,有时候却是不行的。
“打铁没什么好看的,露珠儿,带刘嫂子她们去街头那间糕点铺子给她们家里的几个孩子买几封糕点吧。”
姬央将碎嘴三嫂子支走后,这才走向了那铁匠铺子。
此刻虽然已经入冬,但张耿却是赤膊而立,赤铜色的肌肤上全是被风炉的热意给蒸出来的油亮汗滴。
姬央将帷帽的纱帘掀起来堆在帽沿上,露出一张倾城绝代的脸来。
张耿看到姬央时,先是一愣,手里轮的锤子差点儿把站在他对面正跟他一起铸铁的小徒弟给砸了。
那小徒弟随着张耿异样的眼神儿转身,一看姬央俏生生地立在门口,立即就看痴了去。
姬央对张耿是满怀内疚又满怀感激的。走近了才能看见,他那拉风箱的手齐腕而断,此刻是手臂夹着那风箱在拉。
“张耿。”姬央轻轻叫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