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接过介绍信,死死的盯了半天,似乎要用眼光把它融化,然后才抬起头来,上下审视了林枫一番,就把狐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边的报夹上,再也没有第二句话.既像是在等林枫的回答,又像是让沉默拉开俩人之间的距离.
林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压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人,精皮力竭只想找个地方歇一脚,喝口水.但照这个情形来看,对方并没有允许她留下来的打算.关于这一点,林枫早就料到了.但真正面对这样的尴尬时,她仍然感到绝望.
我们无权决定能否接收你,你到办事处教育组报到吧!校长客气的将介绍信递还给林枫.他的客气里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还有不容商量的坚决.林枫清楚自己被礼貌的拒绝了,从来这里报到都是直接找学校,没有找什么教育组的做法,校长为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托辞.
林枫平静地用双手接过介绍信,但并没有马上转身,她打量这位很有可能成为自己顶头上司的男人,四十出头,个子不高,算不上英俊,但儒雅中透着果敢,是个善于做基层工作的。面对这个此刻决定自己命运的男子,林枫无话可说,苦笑了一下,带上门出去了.哪里都是僧多粥少,谁愿意半路上冒出一个伸手的人呢?
虽然明知道是个托辞,林枫宁愿信一次.在校门口拦了一辆摩的,去找办事处,就做一个虔诚的人,把每一个庙里的菩萨都拜到吧.这个学校位于城乡结合部,既有城市的现代气息,更多的是农村的萧条。已是秋天,田里的庄稼大多已收割,一眼望过去,到处光秃秃的,就像刚生产完的女人,看起来憔悴的很。离学校不远是电厂,几个大烟囱像沉默的巨人高高耸立着,滚滚的浓烟从它那血盆大口里一股一股地冒出来.煤灰随风迁移,落到树上,房顶上,人的脸上,整个郊区看起来灰蒙蒙的。林枫的心情就像这灰暗的景致,灰得马上要流出血来。
摩的师傅不敢走大街,专找小巷钻,被车轮卷起来的灰尘呛得林枫直咳嗽。嘎吱一声,车在一座孤零零的大院门口停下来,里面见不到一个人影,甚至连一辆车也没有停,让人无法与办事处这个机构联系起来。林枫爬上五楼,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抬头一瞧,只看见紧闭的大门和一块破旧的铁皮牌,牌子上赫然写着两个字—教育,在秋风中呼啦啦地抖动,让人看着只觉得冰凉。林枫用手撑着墙,似乎稍一松懈马上就要散架了,她真的渴望有一个人能够帮助自己,哪怕只给自己一根拄地的拐杖。可是很有可能,所有的门都会对自己关上。
林枫回到家里,开了门,儿子童童早就在桌子上做作业。听到门响,就没头没脑的说:妈妈,你们老师真是爽啦,一上课就可以教训这个,吓唬那个。我们呢?只有挨霉的份。他嘟着小嘴,说话语气里充满了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怨恼。林枫不清楚他小小的年纪哪来这么多古怪尖刻的念头,哪条文件规定老师可以随意责罚学生呢,现在的学生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他可以和你顶嘴,甚至动手,最后负气出走,丢下你惶惶不可终日,闹不好你就分流下岗,这都是领导成天挂在嘴边的紧箍咒。成绩要出,但绝大多数的老师是不敢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的。怎么说得清楚呢?与几岁的孩子,他还不懂,他更不知道妈妈已经几天没有班上了。林枫轻轻地拍了拍儿子尖尖的脑袋,温和地说:别瞎想,哪里会是这样呢?快做作业吧。无论多么疲惫伤感的母亲,在孩子面前永远是温柔可亲的,林枫从不怀疑这一点。
林枫洗了手,系上了围裙,头上包了一个浴帽,在厨房里开始忙活起来。酸辣藕丁,儿子爱吃的,他说开味;豆拌鲫鱼,丈夫爱吃的,这是林枫上半年开始学厨以来突击学的两样菜。其实这两样菜,林枫这几天都不喜欢沾,天气的干燥再加上心情的焦灼,她口舌生疮,咽口水都困难,更别说吃辛辣的,但她愿意做这些菜。人活着又哪里每时每刻都为自己呢,为最亲的人忍耐一下理所当然。锅刚烧热,油一倒进去,厨房里就烟熏火燎,像销烟弥漫的战场,换气扇俨然只是一个摆设,根本不起作用。林枫的泪本身积蓄了很久,终于在油烟的刺激下,弯弯曲曲地流下来。等她端着菜饭出来时 ,从头到脚都是油烟和汗馊味,好象刚刚从战场冲杀出来。
市中心的大钟已经敲过几遍,天渐渐的黑了下来,饭菜也凉了,丈夫还没有回来,儿子吵吵嚷嚷了几遍,林枫也就和儿子一起吃起来,平常挺有味道的东西今天完全像在嚼蜡。睡觉的时候儿子反复央求讲个故事睡觉,林枫大脑一片空白,支支唔唔不知所云,儿子生气的一转身,给她一个光脊背,挺不满的说,妈妈,你也太差劲了,要是我爸爸准会编一个好听的故事。我爸爸也真是,现在怎么老不回家?他真那么忙吗?儿子又一骨碌翻过身,掰着她的肩膀不罢休的问。林枫很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岔开话题:快睡吧,明天不是要给同学们抬早点吗,去迟了可不行。小孩子很容易哄的,儿子大约想到了这个神圣的任务,抓紧时间睡了,不大一会儿就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只是孩子,只是这么大,大约才能无忧无滤。
林枫坐起来,也不愿开灯,就沉思在空洞的黑暗里。周围一片死寂,静得有些可怕。有儿子在,林枫才觉得有莫大的安慰,虽然他小,至少他给了你胆量和希望。楼前的麻将馆里麻将机直叫唤,骰子转得溜溜响,间或有人惊奇夸张的尖叫,可能和了一大把。真担心他们的心脏承受不了这飞来的好事,祸兮?福兮?白天的时候,强颜欢笑在人前,就是在这时,林枫也找不到自己的快乐。热闹是别人的,自己什么也没有。她呆呆地坐在客厅,什么也都想,期待丈夫那熟悉的脚步声能在楼梯间笃笃地 响起。她相信他的心还是在这个家里的,至少在儿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