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楚渊低头看她时,才觉她已然窝在抱枕中睡得黑甜,枕上还残留着一团口水。他好笑地伸手指揩去她嘴角的口水残渍,将她缓缓放平在沙上,低眸注视着她。
不过短短二十几日,她瘦得更狠了。脸色苍白,眼窝深陷。长长的睫毛下一圈黑眼圈,睡着时睫毛依然不安地在颤抖。他握着她因不安而微抖的手指,目光落在腕子的那一道疤痕上。
他接到飞鸽传书说她替上官陌割腕解蛊毒。
这个,就是因为那个留下的吧。却不知为何她要故意留下这道疤。以她的医术,想要不留疤轻而易举吧。
他眸光黯了黯。就算决裂了又怎样。烙在心上的,如何能熨平,且不留痕。
他此时只顾想这些,却并没有想过,只要经历过,就会留下痕迹,那些并不会阻碍什么,要重新开始,其实不必抹去那些或伤或甜蜜的过往。若然此时明白,或许日后会是另一番结局。
但那也只是也许。苏浅说的不错,人生太多变数,而能把握的,确然极少。汲汲营营,都不过是为个也许而苦斗。
他寻了个锦被,轻轻盖在苏浅身上,将被角掖了掖,转身出了船舱,步上船头。
天色渐暗,小九颍河四周笼罩着烟白色的轻雾,雾色下的荒原苍凉而孤寂,时有落单的孤雁一声哀鸣,又有饥肠辘辘的土狼几声长嚎。听得人心里一阵紧似一阵。青年紫色尊华的身影遗世而独立,融入这苍茫雾色寂寂荒原之中,竟不显突兀。
船速极快。这条小九颍河,比九颍河的水流还湍急些。
一只灰兔突兀闯入眼帘,急急飞奔之态俨然在逃命。搭眼望去,果然,一头身形伟岸的野狼扑入视野。不过转眼的功夫,已接近野兔于咫尺,吞下它不过是信口的事情。
楚渊望着,一枚玉佩握在了手心。行将出手之际,一个声音响起在耳际:“楚太子什么时候也变成这么心慈之人了?须知,今日你救下兔子,明日也许饿死的就是野狼呢。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是句残忍的话,但也是句至理。就和这世道一样,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看着他手上的玉佩,墨凌一笑:“这么好的玉佩,可惜了。用这个吧。”墨凌递上一颗圆滚滚的小石头。
楚渊看了一眼,接下了小石头,反手打了出去。冷声道:“还有一句话。强者生来就是为保护弱者而存在。”
石头正中野狼脑门儿,野狼顿时**四溅,一命呜呼栽倒在地。灰兔似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怔住。
几只秃鹰闻着血腥从空中急旋而下,三四只直奔野狼,一只双爪直抓向灰兔,尖厉的鹰爪直插入灰兔心脏,抓着兔子扑棱棱旋向天空,眨眼间只剩个黑点。
墨凌耸了耸肩,拍拍有些怔愣的楚渊,转身回船舱去了。
“喂,有没有兴趣杀两盘?”墨凌自帷幔后探出颗脑袋来。
楚渊扫了一眼正被秃鹰分食的野狼,再看看自己飞出小石子的手,似轻叹了一声,“也好。”
墨凌对楚渊说了一句中肯的评价:“明知道结局却还一意孤行去做,不知该说你是孤胆英雄还是该称你一声一根筋。或者你们习帝王之术的人都是这么以自我为中心?”
“我只是想要一些狼毫做支毛笔,没别的想法。被秃鹰抢了先,只是意外。”楚渊语声淡漠。
墨凌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时候真不及上官陌可爱。他那个人,若是遇上这种事,定然会先看一场好戏,再出手。出手必然要十拿九稳。他和睡着的那位,性子确然很像。这一点上你不及他俩潇洒利落。”
对于墨凌的犀利中肯,楚渊除了淡然一笑,没有任何表示。这样的淡然似在说,我不屑于和上官陌做比较。又如同在说,我不太赞同你墨凌所说的话。墨凌利落地摆放棋盘,对他的态度置若罔闻。
两人对面坐定,信手拈起棋子落在棋盘上。半晌,楚渊说了一句:“人生若事事都十拿九稳,也忒少了些意趣。就如这下棋,开始之前若便了然这盘棋会下成什么样的局,还有什么下棋的乐趣可言?”顿了一顿,淡淡一笑:“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若论性子像,其实墨门主和浅浅最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