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蒋阮起的很早,萧韶见她如此,疑惑道:“怎么不多睡些?”
“进宫一趟,看看沛儿。”蒋阮道:“这几日想来他也不轻松,有些事情我还要与他商量一下。”
萧韶自然不会拦她,沉默了一下,道:“京中不太平,让锦一锦二跟着你。”南疆人的底细还没有摸清,或许有什么后招也说不定。蒋阮却是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意思:“不必了,锦一锦二自己还有任务在身,我今日只是进宫,不会多呆,有天竺在身边,不会有事情的。再者如今南疆人正是躲还来不及,哪里又会自己暴露身份了?你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萧韶犹豫了一下,蒋阮如此坚持,他从来都是顺着蒋阮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说了,只又吩咐了天竺几句,蒋阮微微一笑,站到萧韶面前。萧韶今日也要出门去,他锦衣卫中的事情更加繁复,况且南疆暗地里的部署也要分析。一早要去天机营,蒋阮瞧着他,便主动帮他整理衣袖上的褶皱。
萧韶微微一怔,蒋阮虽然如今与他亲密的很,不过除了在揣摩人心这块注意细小的东西,在别的地方从来都是不拘小节。今日一早这般主动,倒是令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你……”他顿了顿,什么都没有说。蒋阮本身个子并不矮小,只是在萧韶面前便显得分外娇小了。她仰着头,还得微微踮起脚才能够到萧韶的衣领,萧韶垂眸看她,她倒是显得极为认真,于是萧韶的神情便渐渐地柔和起来,目光中溢出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蒋阮整理好,一抬头就瞧见萧韶紧紧盯着她的目光,这青年眸色本就生的好,极为深沉明亮,眼中若寒冰,平日里容色极淡,然而这般仔细的看人的时候,只觉美得让人晕眩。好似世间所有的风流,都映照在这秋水一般的温和眉眼中。美色惑人,即便这人是她的枕边人,蒋阮有的时候还是会看的失神,她时常在想,世上大约是没有什么事情是萧韶不能办到的,只要他肯用美人计。
譬如此刻,蒋阮就看着近在咫尺的萧韶有些呆,却没瞧见那青年眸光中似有狡黠飞快一闪,紧接着,萧韶就俯头在她嘴角轻轻啄了一下。
“咳咳,”蒋阮猝然回过神,为自己方才一时被美色晃花了眼而觉得有些恼怒,对萧韶这般突然地举动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瞪了萧韶一眼,退后一步道:“有人呢。”
天竺几个早已极有眼力劲儿的同时别过头去,似乎还在偷笑,蒋阮无奈,萧韶却是摸了摸她的头道:“早些回来,今日我无事,回来的早,可以去外头走走。”
萧韶这百忙之中居然还有时日与她走走,蒋阮自然是应了,便笑道:“好啊。”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连翘笑道:“姑爷和少夫人感情可真是好,那什么话说的,只羡鸳鸯不羡仙。我看那书铺子里卖的话本子也不见得有这般天造地设的。”
露珠也笑,笑着笑着便又有些惘然,想着自己与锦二的事情只觉得头痛。锦二自是已经与她说明了此事,并且也与她道过歉。露珠心里的气其实早已消了,她并非是不讲道理之人,对于露珠来说,蒋阮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她对于自己的主子有绝对的忠心。所以,锦二既是为了整个锦英王府,也是为了蒋阮,她自然是无可怨言的。露珠心宽,从来不在这事情上纠结,只是锦二……她目光有些黯然,却是自己过不了自己心中的坎,好似永远存在着一个隔膜,不肯说出来罢了。
正想着,却是林管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堆账册,瞧着蒋阮几人要出门的模样,倒是怔了怔,问道:“少夫人可是要出府?”
“进宫去一趟。”蒋阮笑了笑:“账册放桌上吧。回头我再继续看就是。”
林管家应了,却是露珠看着林管家有些怔,似乎是在想着什么,片刻后突然拊掌笑道:“我就说怎么今日看着不一样呢,林管家看着好似年轻了许多,连面上的皱纹也浅了些,似乎也变白皙了些?林管家是不是抹胭脂了?”露珠说着就要去揪林管家的脸:“这是哪个铺子上买的胭脂,这样好使。对了,林管家该不会是看上了哪家姐姐吧,所以才这般打扮自己?喂,若是看上了,我替你去说如何?”
露珠一连串的话蹦出来,林管家也被她说的噎住,顿了顿才道:“臭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早与你说过了,老夫当年也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心系老夫。什么胭脂,老夫也是个大男人,用得着那些吗,那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露珠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没搭他的话。倒是蒋阮闻言又细细的打量了林管家一番,果然,林管家今日看着年轻多了,虽然这改变算不得多大,不过还是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蒋阮知道林管家的过往,想着这林管家当初的风姿应当也是引人唏嘘的,不过世上红颜皆是白骨,皮相也无非波若,林管家既然能舍去世人皆追逐的皮囊,显然也是个大智慧之刃,值得鼓励。
她这般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林管家身上,却是让林管家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觉得不知道蒋阮心中又在想什么,不由的有些心虚,连忙说了几句话就出去给蒋阮备马了。
……
等蒋阮几个到了宫中,先是去慈宁宫懿德太后那里坐了坐,懿德太后看上去还是如往日一般雷厉风行,只是眉目间再也掩饰不了一股沧桑之态。曾经在前朝八王叛乱中横刀立马的女人,也终于在岁月的摧残下显出垂垂老态。而如今皇帝病重,懿德太后必须要忘记自己身为一个母亲的事实,先要做的是安抚群臣整肃后宫。夺嫡的巨浪掩饰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懿德太后不可能不知道,要在这样的情况下维持大局,不可谓不艰难。
蒋阮待懿德太后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当初靠近她时,也不过是想要利用懿德太后来提高自己的身份。可如今情况却又是不一样,懿德太后总归是萧韶的亲祖母,即便当初做了什么事,可从现在看来,她并没有逼迫萧韶做任何事情。而蒋阮旁敲侧击的也看清楚了懿德太后的态度,她并不会让萧韶坐上皇帝这个位置。
蒋阮与懿德太后说了一会儿话,便到了宣沛的宫中。现在满朝都知道蒋阮与宣沛感情深厚,一个半路成就的姐弟哪里来的什么感情,众人也只当看的明白,全是蒋阮代表锦英王府站在宣沛这一边罢了。今日她进宫去南苑,势必暗中又有许多双眼睛看着她,蒋阮知道,可这正是她要达到的目的。
一进南苑,宣沛仍在练字,瞧见蒋阮过来,先是有些惊讶,随即竟是喜不自胜,立刻扔掉手里的笔就迎了上来:“母……。王妃。”
蒋阮微微一笑,宣沛殿里的都是自己人,不过也实在是有些碍眼,宣沛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蒋阮也让连翘几个在门外守着,自己先与宣沛坐了下来。
宣沛有些高兴,他也是许久没有瞧见蒋阮了,这一见了蒋阮自然是高兴得很,倒是一股脑的问了起来:“母妃怎么也不来看我,最近宫中热闹得很,每日都有热闹看,我想着母妃一定会趁着看热闹的机会来看我,结果等来等去就是等不到人。倒是那个锦英王偶尔进宫还会不请自来,我这南苑岂是人随意就能踏进来的!”说到最后,语气中已然有了愤愤之色,显然对萧韶极为不满。宣沛和萧韶也实在是一对冤家了,蒋阮也不知道宣沛为什么会对萧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过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便笑道:“贸贸然进宫只怕给你带来麻烦,皇上病重之后,想来你过得也不好,他没有找你麻烦吧?”
“他”自然指的是宣离,母子二人心知肚明,宣沛一挑眉,眉飞色舞道:“他哪里敢找我的麻烦?本就是个缩头乌龟,如今更是恨不得将自己封闭起来,这种紧要关头,他才不会出什么岔子,便是我现在去往他身上吐口水,他也要说兄友弟恭不会降罪于我。”
蒋阮:“……。”
宣沛如今说话也不自觉地带了些匪气,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蒋阮的目光不自觉的就飘向了站在一边的明月。虽说明月是萧韶安排给宣沛的人,不过明月从前可是锦衣卫,锦衣卫本就是在死人堆中摸爬滚打过的,这明月每日跟宣沛呆在一起,难免就带坏了宣沛。宣沛如今在外头的形象可是贵气精致的皇家少年郎,怎么说的话就跟个土匪似的。蒋阮心中就有些怀疑萧韶到底为何要将明月送来了。
不过宣沛说的也没错,宣离本就是个性子谨慎的人,正是因为皇位得到的不是那么光明正大,所以更要注重外人的言说。是以他不会让人留下一点把柄,这个时候更是要做出一副明君的姿态,便是真的要动什么手脚,也万万不敢在明里来,将动静弄得过大。
宣沛看着蒋阮,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母妃,你今日来找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沛儿,”蒋阮收回思绪,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你想要做皇帝吗?”
宫中多耳目,这话如此冠冕堂皇的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太过胆大了,可蒋阮并不担忧,只因为宣沛也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蠢笨不知事的宣沛,这南苑的防卫可谓是滴水不漏。蒋阮话说完后,就紧紧地盯着宣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