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阮觉得头很痛,全身上下似乎都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她费力的睁开双眼,并未见到明亮的天光,一股潮湿而甜腻的气味充斥着鼻尖,似是陌生又熟悉。她勉强的回忆,惊讶的现那是血的味道。
她动了动身子,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
这是一处阴暗潮湿的地方,地上爬行着一些黑色的蠕虫,蠕虫生的腐烂而恶心,似乎有什么在脑子里一晃而过,快的让她抓不住。身边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似乎还有什么粘稠的液体,她费力的想要抬起头。突然听见“吱呀”一声,外头似乎传来什么人说话的声音,一缕强烈的日光照射进来,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快,娘娘要亲眼瞧见呢,动作还不快些,没得让皇后娘娘等你们这几个小蹄子。”
紧接着,便走进来几个宫女,神情却不知是畏惧还是恶心,有些奇怪的点着手里的油灯往里走,一直走到蒋阮身边。然而她们似乎对蒋阮视而不见,看也不看她一眼,反而弯腰从地上抱起个什么东西似的。蒋阮慢慢的皱起眉头,警惕的瞧着她们。那些人却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仿佛她不存在似的。蒋阮试探的站起来,也没有人阻止她的动作。她想了想,便低头跟着这些宫女走了出去。
一出那屋子,外头便是刺眼的日光,她似乎是许久没能瞧见这样的日光了。转过身,目光正与那宫女手中的东西对了个正着,心中一惊,竟是不自觉的后退两步,险些就此摔倒下去。
那宫女手里端着个木盆,盆里正仰躺着一个怪物样的东西。囫囵的看不见四肢,只看得到满盆的鲜血,大抵已经不是一个人的模样了。若是放在别人面前,一定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可落在蒋阮眼里,直教她心中惊起惊涛骇浪一般,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上一世的她!被做成人彘,生生打死在木盆之中的她!
眼下的木盆里,那个“蒋阮”已经死了,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全然没有了尊严。蒋阮站在一边,咬着牙看着宫女将尸体端起,一个领头的宫女走在前面,那人赫然正是蝴蝶。
蝴蝶不是早已被蒋素素驱逐出蒋府了,卖到了窑子中,如何又成了眼下的大宫女。蒋阮看着看着,心中猛地掠过一个念头,上一世她被仗杀在乱棍之下,便重生到了在庄子上的时候。这之后的事情,却不得而知了。如今这尸体还在,故人也仿佛还是旧时模样,莫非竟是老天开眼,让她看着上一世最后的结局?
蝴蝶领着那一路宫女手中捧着木盆,一直走到了一处园子中。蒋阮瞧得清楚,那花园正是坤宁宫之后的花园。坤宁宫,蒋阮心中一颤,莫非……。果真,方走到花园口,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正说道:“本宫什么也不管,只要他们转世不能,永生永世的不能投胎,如何?”
“贫道但凭娘娘吩咐,一定全力以赴。”
蒋阮冷笑一声,如今谁也瞧不见她,她往里走去,果然,那高座上坐着的女子一身皇后朝服,端的是富贵隆重,面上笑靥如花,一张容颜清丽若仙,又带了几分矜持的高贵来,头上的九尾凤钗在日光下金灿灿的展翅欲飞,一举一动都昭显着母仪天下的尊贵,正是蒋素素。
此刻蒋素素正斜斜倚在软椅之上,硕大的花园中,只有她一人坐着,宫女太监站坐一排,面上都微带了惶恐之色。而站在蒋素素面前的蓝袍男子,一身道士打扮,不是虚空道长又是谁?
原来上一世虚空道长一直与蒋素素有些联系的,并不只是在庄子上让她有了克夫克母这事上出了一份力,看来蒋素素许了他不少好处,否则一个野外的云游道士如何能进得了宫中,只是不知道眼下他来又是要做什么?
“娘娘,奴婢将东西带来了。”蝴蝶上前小心翼翼道。
蒋阮站在一边,冷眼瞧着,只见蒋素素闻言,轻轻笑起来,她笑的极为美丽,似是自内心的喜悦,显得十分畅快,整个花园中都能听到她动听的笑声。她本就生的美,笑起来也极为动人,可是此刻,院里所有人的神色并未因此而感到痴迷,反而露出一丝惶恐。只因为木盆里的怪物长得实在太过可怕,寻常人多看一眼便会觉得心中害怕,可蒋素素却是十分满意的盯着木盆里的东西,仿佛那再有趣不过了。
众人都静静的一言不,半晌,蒋素素像是笑够了,终于直起腰,轻飘飘的指了指一边:“本宫与她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姐妹,看在曾经居住在同一个屋檐的份上,本宫也不想将事情做得那么绝。本宫这人一向心软,便赐给她们母子一个团聚吧。”
她这话说的轻飘飘似是毫无重量,蒋阮心中一惊,登时只觉得血液几乎都停滞了,一股凉意从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直浇的整个人心都凉了半截。她有些木愣愣的往蒋素素指的方向看去,便瞧见那地上,随意躺着一个小小的躯体,那躯体是如此熟悉,她只看了一眼,眼泪便涌了上来。
蒋阮从喉间艰难的溢出一声嘶叫,那声音几乎已经不像是人能出的声音,绝望到骨子里出的仇恨。她原以为在木盆之中看着沛儿被狎玩,自己身遭乱棍的时候已然是最绝望的时刻了。如今亲眼瞧见沛儿的尸体的时候,才觉出心有多痛。早已在记忆中封存起来的画面又一次鲜活起来,原来那些痛苦她全然没有忘记。蒋阮扑倒在沛儿身边,嚎啕大哭起来。然而她的声音传不到这些人的耳边,这一世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她已经死了,沛儿也死了。
那躺在地上的小小身躯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痕,每一样都惨不忍睹。看着便教人心惊,便是待一个小孩子,他们也能下出这样的狠手。蒋阮只觉得心如刀绞,沛儿当初在临死之前,该是遭受了多么巨大的恐慌。
“娘娘仁慈。”却是那道貌岸然的假冒道士虚空道长谄媚道。他快步走到蒋阮身边,将地上的沛儿一把提起,他的力气显然很大,沛儿小小的身体在他手下仿佛弱不堪言,蒋阮扑过去,可她的手只从沛儿身边穿过——她根本无法摸到他。
虚空道长将沛儿和蒋阮的尸体一起抓起来放到一个沉香木的箱子里,然后将箱门合上。紧接着,几个力气大的侍卫走过来,用长长的钉子将箱门钉死,箱门上密密麻麻贴着黄色的符纸,上头用血色的朱砂写着咒语,倒教人看不清楚。虚空道长盘腿坐在箱子之前,闭上眼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直念了一刻钟,才猛地睁开眼,伸手取过一边摆好的案桌上的一碗鸡血,低头含了一口,噗的一下尽数喷在那棺材般的箱子之上。紧接着,他长吁了口气,命人将那口箱子扔在了花园西南角的一处枯井中。
做完这一切,虚空道长才走到蒋素素面前,邀功一般的道:“回娘娘,贫道已经做好法事,那妖女与煞星都被封在九星阵中,永生永世都被镇压在这口枯井之下,无法投胎,也无法解脱。再也不可能出来祸乱人见了。”
“很好。”蒋素素满意的笑了:“本宫既然是这大锦朝的皇后,就要担负起大锦朝的责任来。即便是手足,也断然不能为了一己私情而断送整个大锦朝的江山。既是妖女和煞星,自是不能让他们出来作乱。道长做法辛苦了,回头本宫会向陛下禀告此事,记上你一功。”
虚空道长自是喜不自胜,道:“多谢娘娘抬爱。”
这边人说的欢快,蒋阮却听得全身冷一阵热一阵,蒋素素竟然恨她至此,既是死了都不肯放过。而是让虚空道长来做法,竟是要她的灵魂生生死死都困在此处,永生永世的受着折磨!若非虚空道长只是个徒有虚名的假道士,一切岂不是正如她愿?人都说最毒妇人心,可蒋素素的心思,也实在是态度了些!
蒋阮看向那黑洞洞的枯井,原来,上一世她和沛儿最后的归宿,便是这深宫之中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同那些腐朽的落叶一起,深深的埋葬进去。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原来上一世,她死的这般狼狈,竟是最后落土之处,也是全然无尊严。
便觉得眼前一花,竟是不容她走动,面前的景象便自个儿换了一番。大门熟悉的紧,不是尚书府又是什么地方?
蒋权就坐在书房中,蒋素素一身华衣,神情隐隐透露出倨傲。蒋权却是不怎么高兴地模样,道:“你竟如此胡来!我早与你说过,此事不要轻举妄动,既然有她在前面与你开路,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若是落人口舌,岂不是要我的一方苦心全部辜负!”
夏研眉眼秀丽,动作端庄而温柔,笑着安慰道:“老爷别生气,且将心宽一宽,看看素素是怎么说,这孩子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从小到大,她是怎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
蒋素素飞快掩去眸中的一丝不耐,语气恭敬而天真道:“父亲,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下如此错误。女儿原只是想要吓唬她一下,不想手下的人却是自作主张将她弄成了如此模样。父亲,莫要与女儿生气,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当。女儿日后再也不敢了。”
她模样做的是十足低眉顺眼,蒋权面上的火气渐渐散去,只是长叹一口气道:“此事我原本只是想要以她来为你铺路,蒋家能大义灭亲,外头也能博一个好名声,你这皇后的位置也就更稳更得民心,如今她私自被你弄出去,好在外头没有现,只说是畏罪自尽。素素,要做事就要做得干脆一点,你莫要留下把柄被人逮到才是。”语气里全然一派慈父模样,字字句句都是在为蒋素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