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信之猜测的许多个想法中,却是没有料到瑾儿是蒋阮的朋友,他愣了一愣,道:“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瑾儿看着蒋信之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有些着急,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凑近道:“当初在宫宴之上,你曾救过我一命,我、我是过来报恩的,你不记得了吗?”
蒋信之皱了皱眉,当初他觉得这姑娘生的有几分面熟,却不知是何故,如今听她这么一提醒,猛然间想了起来。当初懿德太后的宫宴上,刺客出来行刺,他似乎的确顺手救了两个姑娘。如今想来,倒是和面前少女的面容重合了。只是…。他惊道:“你是官家小姐,怎么到了这里?”
当初他不曾留意,自然也不知道这少女的身份,可能参加宫宴的,必然也是官家小姐,细皮嫩肉的娇小姐如何进了这等敌营,便是从京城到这千万里之外的边关也是个难题,她的父母又如何自处?
“我们府上自来有训,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瑾儿正色道:“你既然救了我一命,我无论如何便都应该过来报答你。你被困敌营,若是出了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是连报恩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就是违背了府里的训诫,所以我便自作主张混在援军军营的女眷中到了这里,正是为了不违背组训。我父母知道了,也定会支持我这么做。”
这完全是有些强词夺理了,一个女儿家这样大喇喇的出来,身在官家更是注重声名,想来她的父母早已气的半死,也亏得她还能在此振振有词。蒋信之有些头疼,道:“你不应该来这里,太危险了。”
“我既然都来了,就不怕危险。”瑾儿说话的速度很快,倒是十分符合她干脆利落的性子,道:“你现在要是赶走我,那才是真的危险呢。”
“那你又是如何进到敌营的?”虽然大约能记起瑾儿说的话,她又是蒋阮的朋友,蒋信之倒是对她再也冷不下脸来,只是心中到底还有怀疑没能弄清楚。
瑾儿闻言就是一笑:“蒋副将,萧王爷带来的锦衣卫到了,怎么会对你袖手旁观。好歹您也是萧王爷的小舅子,萧王爷要是不顾你,回头阮妹妹能让他好过?萧王爷已经派了人来救你,只是…。”瑾儿吐了吐舌头:“他手下的人武功太高,这些个南疆人心思诡谲,怕引起怀疑,普通女子又不愿意去,胆大的却又不聪明,聪明的又怕死。只有我胆大又聪明,主动请缨,萧王爷就派我来啦。我只是来帮衬,到最后还要靠萧王爷手下的人来帮忙。”
她一口气说完,还顺势自夸了几句,越显得性子率真活泼,许是和京城中常见的大家闺秀不同,甚至还敢拿萧韶和他打趣。蒋信之微微一愣,看这少女行事大方,倒不知是哪家的大人养出这般讨喜的性子。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令尊名讳如何?”
瑾儿怔了怔,笑起来:“我父亲只是一个小武官,并不怎么起眼,想来蒋副将有也是不认识的,至于小姐么?你叫我瑾儿就行,我现在是你的丫鬟,不是什么小姐。”
蒋信之顿了顿,低声道:“我当初救你,并不是为了要你报答,你一个姑娘家,做出如此之事,还是太冒险了。日后你小心行事,南疆人太过狡猾,我会用我自己的法子护住你,你自己也多加小心,必要的时候,大可不必管我。”
这便是嘱咐了,蒋信之这一番话便表明,他相信了瑾儿的话,日后也会保护她。年轻男子神情刚毅,五官本就生的儒雅,却又多了一股习武之人才有的锐气,行动言语间自是光明磊落,认真的模样更是有种别样的魅力。瑾儿微微红了脸,后退一步道:“是。”
两人这么说话的功夫,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此刻正是夜深,那南疆士兵们方都喝过烈酒倒在地上酣睡,外头静悄悄的,整片营地都陷入了一种极端的寂静,似乎平和的很。
蒋信之皱了皱眉,习武之人,对待一丁点变化都会有极大的感触,尤其是眼下虽然瞧着没什么,他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军营,似是太安静了些,安静的总觉得接下来会生点什么。然而他没有掀开帐篷出去瞧——外头两个把手的士兵仍然未曾离去。
瑾儿注意到他的神情,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安。她凑到蒋信之耳边低声道:“怎么如此安静,倒像是……”她的声音太小了,蒋信之没能听清,便转过头来想要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谁知道一转过头,瑾儿的嘴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蒋信之身子一僵,瑾儿的脸霎时间便红透了。
蒋信之长到这么大,从来没与女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或许是在蒋府里亲眼目睹妻妾残酷的勾心斗角并且深受其害,除了唯一的妹妹,蒋信之对女子总是敬而远之。他在军营中身为副将,瞧着前途一派光明,后又有战神之称,且不管那些想要用女儿来攀关系的人,单是自个儿前来表明爱慕之心的女子也不在少数。他年轻俊朗,高大不凡,行事又一派正人君子,自是吸引人眼球的。如今这般唐突,蒋信之一时间有些懊恼,却又不知如何向瑾儿赔罪。
瑾儿在短暂的慌乱过后倒是平静下来,并不明亮的灯火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转过头若无其事道:“我觉得有些古怪,会不会是萧王爷派的人来救我们了?”
蒋信之一愣,只听瑾儿又道:“现在你的武功恢复几成了?”
“七成。”蒋信之想了想才回答。
“外头两个人你能打得过吗?”瑾儿问。
“能。”
“那便好,”瑾儿有些紧张起来:“你要准备好,我、我好像听见外头的信号声了。”
“信号声?”蒋信之奇怪。
“我来这里之前便问过了,以狼嚎为信,你听——”
静谧的夜里,果真有几声狼嚎,这草原上的饿狼不在少数,不过对于有火把又有刀枪的士兵们总是敬而远之。如今远远的传来几声狼嚎,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瑾儿如此笃定,必然其中有什么特别的节奏才是。
帐中两人屏住呼吸,外头黑夜沉沉,暗里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士兵们翻个身继续酣睡,那一丁点细微的响动便也被忽略了。
直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变成噼里啪啦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什么东西倒塌的响声,一声硬木倒下来,“啪”的惊醒一个正在酣睡的士兵。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骂骂咧咧的走出帐子,想要看看是哪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方一出帐子,便觉得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酒气倏尔醒转,他立刻瞪大眼睛,便见远远的地方一片火舌正放肆蔓延,几乎要将整个天空映亮,黑夜如白昼一般,窜起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那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的思维也一并吞没了。直到火光已经蔓延到了最近的一处帐子中,他猛地惊醒过来,从喉咙中艰难的出一声惨叫,然后用变了调的声音呼喊道:“快起来!起来啊!粮仓烧起来了!”
犹如黑夜中的一声惊雷,几乎要将所有帐中的人惊醒,士兵们纷纷抄出家伙冲出帐子,立刻就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再也顾不得其他,道:“快灭火——快灭火——”
可这荒土草原,水源本就珍贵,平日里饮水吃食用的就够稀缺,这样大的火势根本无济于事,可起火的地方却是粮仓!那是整个南疆士兵们物资粮饷,这火眼看着越烧越旺,士兵们俱是心疼不已,随即而来一种深深的恐惧。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原先他们还在嘲笑大锦朝的军饷在京城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如今就轮到了他们。大锦朝的士兵没有了军饷,依靠从前的还能坚持一段日子,可他们眼下的粮食被烧了个一干二净,连一日都不能多支撑。更何况,他们是在没有足够水源的情况下,要眼睁睁的看着赖以生存的粮草变成一堆灰烬,何其残忍!
“慌什么,用沙子灭火!”暗处突然传来一声低喝,众人望去,便见灰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出来,声音沉沉,显然饱含着几分怒气:“小心惊扰了圣女!”
“军师!粮饷被烧了!”一名士兵忍不住慌乱道:“这可怎么办?”
“闭嘴,”元川道:“全部士兵去前方沙丘舀沙,谁再出声惊扰,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