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经义堂修缮在南苑尽头,此处环境清幽,空气新鲜。在宫中是难得的一块福地,先皇在世的时候曾想在这里修一处院子,怕坏了宫中风水后来作罢。如今这福地再次被启用,却是修缮了一座佛堂。足足可见佛堂主人在宫中的地位有多高。
杨姑姑带着蒋阮到了经义堂,与佛堂里的小沙弥说了几句话,蒋阮先进去。佛厅里是一座金身佛像,将佛堂修在宫中,古往今来怕是头一遭。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老和尚静静的打座,手中持一串舍利子,闭眼默禅,佛堂里飘出袅袅青烟,真有几分出尘的模样。
小沙弥走到老和尚身边说了几句话,老和尚睁开眼,甫一看见面前的人就是微微一愣,慈眉善目的神情中带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慌张。
那小沙弥听自家师父说了几句话后,便走过来对蒋阮道:“施主,师父请你去内室讲经。”
蒋阮双手合十,朝那小沙弥福了一福。杨姑姑见状,对她微微一笑。蒋阮便跟随着小沙弥进了一边的内室。
内室中有一方青木小桌,桌上一方签筒,几本经书。
老僧走进内室,在木桌的一边坐下,蒋阮也跟着在桌前坐下。外头传来沙弥们诵经的声音,佛堂修缮的古色古香,颇有佛趣。
蒋阮微微一笑:“一别经年,恭喜大师得偿所愿。”
慧觉呼吸一滞,抬头看向眼前人。少女一身红衣猎猎如火,比起三年前更有一种说不清的风华。然眸底冰冷一片,温和的微笑下似乎总含着几分冷嘲。
他双手合十,低头谦卑道:“阿弥陀佛。”
“大师是拜佛,还是拜我。”蒋阮顺手拿过桌上的签筒轻轻摇着,木签在签筒里碰撞,出令人心慌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重重叩击在慧觉心头。
长时间以来一直若圣僧般无七情六欲的国师时隔三年,再一次头上渗出汗珠。他看向蒋阮,声音缓慢道:“施主是佛祖选中的人,老衲听从佛祖的旨意。”
蒋阮微微一笑:“大师果真是高僧。”
慧觉没有说话,三年前有人送了他一封信,送信之人说是蒋阮给的,信中详细写清了三年中会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慧觉为人仔细,起先是不信的,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惊讶地现里头的事情竟是一件一件的生。慧觉相信了信纸上的所有事情,他在民间潜伏,高僧的名望终于传到了宫中,被皇帝请到宫中。依靠那一张薄薄的信纸,加上慧觉的巧舌如簧,三年时间,大锦朝的人都知道出了一位叫慧觉的圣僧,凡所预言,无所不中,一步一步,终于坐到了国师的位子。
慧觉抬头看着蒋阮,蒋阮三年前曾与他说过,要予他无限的荣光和地位,要让他做人上人。如今想来,竟是异样的应验了。蒋阮对他来说是有些恐惧的存在,世上怎么会有人会预言呢?可是蒋阮就是这样神秘的人。慧觉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蒋阮不会白白帮他,总有一日会让他有所报答。如今蒋阮回来了,就是要向他讨回这酬劳的时候。
蒋阮淡淡笑道:“大师如今贵为国师,想来小公子的病情也有所好转吧。”
慧觉一惊,儿子是他的命根。如今他和儿子以师徒之名相称,皇帝无比信任他,倒是方便了他请用宫中太医。宫中珍贵药材也多许多,如今儿子的病情是逐渐好转,身子也不若从前一般虚弱了。他捏着念珠的手微微颤了颤,道:“施主所求的是什么?”
“大师,我不信佛,不必与我说道佛经。”蒋阮声音很轻,慧觉却觉得那话的分量很重。她如此相逼,便是要他直接了当的表明态度。一咬牙,慧觉道:“在下愿替郡主效犬马之劳。”
蒋阮手一松,签筒落在桌上,蒋阮伸手将签筒里的木签全部抽出来,细细的挑出一根放到慧觉面前,道:“这是什么签?”
慧觉一愣,瞧了瞧道:“下下签,郡主求的是……?”
“这签不是为我求的,”蒋阮淡淡道:“求家宅,也是国事。”
家宅事又是国事,自然就是皇帝的家宅事,那不就是后宫之事?慧觉疑惑的抬起头来,只听到轻柔的声音响起:“本郡主看宫中东面黑气缭绕,怕是有东西冲撞了圣上。烦请大师做一场法事,来找出蛟龙。”
蛟龙非真龙,只差跃入龙门,意味篡权。慧觉眉心一跳,这是要污蔑人有谋逆之心?可关后宫何事?
“宫中东面是思梦殿。”蒋阮道:“至于蛟龙,自然是条美人蛟。”
蒋阮话音方落,慧觉就愣在当场。所谓后宫干政是天下的大忌。蒋阮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给后宫那一位身上安一个霍乱朝廷纲常的名声。那人就更是不得了了,思梦殿居住的如今宫中最受宠的宠妃陈贵妃,便是皇后也要有几分顾忌。慧觉虽然在宫中做清心寡欲之态,可也并非不懂时政之事。到底还是听到了些风声,说皇帝不喜当今太子,有意改立太子,而陈妃所出的八皇子宣离和德妃所出的五皇子宣华最为炙手可热,八皇子宣离的赢面如今看来似乎更大一些。
若是得罪了陈贵妃,岂不是可能得罪未来储君的生母,必然会给他招来许多麻烦。慧觉大师紧紧皱着眉,没有说话。
“大师近些年是否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蒋阮淡淡道:“窥见天机太多,也无从知晓日后之事,若是勉强,大师大可以让贤,将自己所处的位置拱手让贤,让给其他有才能的小辈,普天之下,佛祖的子弟千千万,未必就只有大师一人能聆听佛祖的旨意。”蒋阮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只是可惜了小公子……。离了宫中,不知是否还会如此康健。”
蒋阮的话字字句句戳中慧觉的心思。的确,三年来皇帝极其信任他,许多事情都会试着问一问他的意见,而蒋阮给予的信纸上面将会生的后果和最好的解决办法都写了出来,好似她是亲眼经历过的一般,事情处理的十分周到妥帖,皇帝对他更加满意,他的国师之位一直做得很稳。
可是三年已过,信纸上的大事只写到了现在,之后的事情便什么都没了,慧觉自己也不过是一介招摇撞骗之人,哪里懂得什么窥见天眼,这一段时间以来,皇帝再来问他,他也说不出什么。只慧觉行走江湖多年,骗术卓绝,加上前三年确实说的句句属实,用借口将皇帝糊弄了过去。可是长此以往,必然会引起怀疑,就算不引起怀疑,他没了作用,皇帝也不会如从前一般看重他。
若是他离开皇宫,他的小儿子断了宫中珍贵的药材,却不知日后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况且他贵为国师,在宫中多多少少也得罪了些人,不知不觉碍了某些人的眼,如今皇帝的信任是他的保命符,一旦失去皇帝的信任,也许会生什么不测也说不定。
蒋阮话里的威胁处处都直指慧觉的软肋,当初蒋阮能将他捧上国师之位,自然也能让其他人坐到这个位置,凭她的手段和预言,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慧觉慢慢的低下头,声音艰涩道:“求郡主……高抬贵手。”
“我知道大师在担忧什么,”蒋阮突然凑近他,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天下这个位置,一定不是八殿下坐到。”
慧觉猝然抬头,盯着蒋阮,不可置信的呆在原地,他问:“这…。也是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