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的身体却已近乎僵硬,不知冷汗还是捂出来的汗,早已将贴身的衣物浸了个湿透。
——这两尊大佛说这么机密的话,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挑个机密的地方,怎么就非得要在他耳朵边儿上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万一要是他没睡着,甚至万一康熙日后忽然怀疑他没睡着,他不得被扔到炼丹炉里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穿越不到半个月,已在生死关来回打了两个转的五阿哥忽然感到了极度的心塞。
“你这孩子啊……不过为了这么点子事儿,就折腾得这样天翻地覆,还真是随了你那额娘的烈性儿。”
门外忽然传来孝庄平静的声音,几人的脸色俱是微变,康熙紧着走了几步一把拉开门,梁九功正一脸悲壮地被捂着嘴按在地上,孝庄面色淡然地由苏麻喇姑扶着,缓步迈过了那个颇有些碍事的门槛,在胤祺睡着的炕沿儿上坐下,细细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当年的事儿,你要是真那么想弄清楚,来跟哀家问个清楚也就是了,又何必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呢?”
孝庄的目光只落在胤祺依旧苍白的小脸上,怜爱地轻轻抚了两下,语气也轻缓得像是生怕将他惊醒:“你啊,也不仔细想想。那把火要真是哀家放的,怎么会饶你被安安稳稳地送出宫去,还养到了你们佟家老小的名下?”
贵妃脸色忽然变得惨白,用力地摇了摇头,仿佛始终在恐惧着那另一个可能。孝庄却像是半点儿都没注意到她的脸色似的,依然语气清淡地继续地说下去:“哀家今儿就和你说一句实话——那把火其实是你额娘放的,为了把她自个儿,还有她那个生性柔弱的姐姐一起烧死在深宫里头。这样一来,她们的三阿哥就会顺理成章地过继在哀家这儿,不会再有人记得他身上有一半汉人的血脉,也不会有人再阻挠他登上那个位子。你们佟家的儿子,就能成为我大清的一国之君。”
“祖母……”
康熙颤声唤了一句,正要说话,苏麻喇姑却已将正熟睡着的胤祺小心地抱了起来,安静地候在孝庄的身后。
“苏麻喇姑——你这是做什么!”康熙尚未从骤然得知的残酷真相中挣脱出来,却本能的猜到孝庄这是要将胤祺带走,急声唤了一句便要阻拦。孝庄瞥了他一眼,语气竟忽然显出几分冷淡来:“不过是救了哀家一次,却不成想给这孩子招了这么大的灾祸。皇上不稀罕自个儿的儿子,就叫哀家好好地养着也就是了,何必一次又一次地折腾过来遭罪?总归哀家也不是第一次养孩子了……”
话意未尽,她已起身向外走去。康熙怔怔立在原地,望着那三个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本已因胤祺的亲近懂事而松快了不少的郁结仿佛再一次蔓开,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康熙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猛地晃了晃才勉强扶着桌子站稳,苍白的脸上却忽然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蓦地俯身呕了两声,掌心竟摊开了一片明晃晃的血迹。
“万岁爷!”总算从地上挣扎起来的梁九功刚爬倒门边,这一片血色就直直刺在了眼睛里,慌得不管不顾地一把扑了过去,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凄厉。康熙却只是抬手止了他的话头,像是累得狠了似的闭了闭眼,低声道:“朕能做出这种事来,和先帝……其实也没差什么,是不是?”
“主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梁九功急得一脑门子官司,只想尽快把康熙请出这片是非之地。试探着往门外扶了一段儿,见康熙顺着他的力道并无抗拒,那位贵妃娘娘也谢天谢地的没再折腾,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道:“阿哥自个儿都说了,要不是主子,他差点儿就死了……”
“要不是朕,他又怎么会差点儿就死了?”
康熙低声回了一句,忽然住了步子,怔忡地望了一阵凌乱堆在炕上的被子——就在没多会儿前,那里还躺着他的儿子。那孩子依偎在他怀里跟他撒着娇不肯喝药,却又小大人似的催着他换衣裳,那双纯真又透亮的眼睛刺得他心里直疼。
那孩子……只怕根本就不知道,他全心全意信赖着的皇阿玛,其实就是叫他险些丢了命的罪魁祸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