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僧、道、客
卢氏有个习惯,不管前夜是什么时候睡下,第二天必当早起。昨儿个下午李泰派了人来将那位她们家里住没两天老尚人领走,又替遗玉报了平安捎了口信过来,说是这几日要京里待着,她到了晚上便有些睡不大着,起了心事。
同李泰相处不多,可卢氏能看出来这位王爷是稀罕自家闺女,不然是不会上赶着及笄那日领了圣谕过来,一下就从侧妃给转了正,那份聘礼又下得分量十足,可谓是给遗玉做足面子。两人感情好,这自然是她这当娘希望看见,只是凡事都要有个度,一旦过了这个度就容易出事,她看来,这一对小辈着实是有些过了这个度,说白了,就是有些太“黏糊”,这离成亲还个把月,还没做夫妻便这样子,等成了亲,万一腻味了
到底还是担心女儿吃亏,卢氏辗转反侧想一夜总觉得等这回遗玉回来,有些事一定是要当面同她讲讲才好。
第二天依旧早起,做了半宿噩梦,早膳时候饭桌上看见不请自来韩厉,照旧没啥好脸。
“这萝卜腌爽口,配上这粥将好,早上吃了是不错。”韩厉拿箸指了指桌上一叠小菜,感慨道,“我是好久没吃你亲手做饭菜了,中午烧上两道与我解馋如何?”
“我是你雇厨子?”卢氏呛他一句,便拿勺子刮着碗里粥,这煮粥香米是前阵子随聘礼一同送来,熬出来粥粒粘软又有油香,很是好吃,只送了两小石过来,她知道这东西金贵,昨天本是让下人淘洗了给遗玉煮白饭配菜吃,可人没回来,就便宜了韩厉。
韩厉半点不觉受挫,笑着回道,“那我下厨露两手给你尝尝?”
君子远庖厨,他是知道这句,却没半点自觉,卢氏几口将碗里剩下粥喝完,拿帕子擦擦嘴,起身要走,还没离桌一尺远,韩厉一句话就让她转身凑上来。
“本是想同你说件好消息,罢,等真寻到人再同你讲好了,万一那不是卢俊,岂不叫你空欢喜。”
“韩广律”
“莫急、莫急,不如咱们中午烧上两道小菜,好好聊一聊。”
遗玉昨夜同样没休息好,出门前特意让平卉上楼去取了本书,免得待会儿坐车时候睡着。
梳流阁还是老样子,座落王府东隅一角,安静地不像话,身王府中,又隔绝王府之外,其实这里并非是魏王府主院,却是李泰住处,那正堂大院她两年前只去瞧过一回,紧靠着北边,是比照同宫里李泰那座琼林殿盖,很是奢华,但用遗玉话说,那从卧房走出去都要半盏茶工夫屋子,不像是人住地方。
捧着书看了一小会儿,她眼皮子就开始打架,可李泰就她身边坐着,她不好意思打瞌睡,便强打着精神盯着书上一行字,两眼发直,神情就变得呆呆,殊不知李泰早将她挣扎困样看眼里,因鲜少见她这般憨态,便任她死撑,直到见她闭了会儿眼睛再猛然睁大,还偷偷拧了下大腿肉,他方才一手抽走她拿歪书,一手扣着她脖子将人勾过来,把那僵硬小脑袋按膝上,低头瞟她一眼,道:
“还没到,睡会儿。”
遗玉是真困了,这次出门又没带提神药,昨晚睡僵颈子被他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很是舒服,便软了身子,困意上来,便老老实实地趴他膝上,闻着那淡淡香味儿,眯了过去,嘴里还不忘嘀咕道:
“到了喊我。”
“嗯。”李泰拿起她书看着,手上动作却没停,一下一下地揉着她细长细软脖颈,听见她呼吸安稳了,才重低下头,仔仔细细地将人看了一遍,忆着她**岁时模样,十二岁时模样,再回到眼前这样渐脱稚嫩脸庞,不觉眼中是有了愉色,心里似有种异样满足感,捏了捏她腮上软肉,将手护她背上,半个月日夜不休疲惫迟迟涌上,他就半倚窗边,渐渐也阖了眼睛。
“主子,到了。”
马车城东天贺寺外停下,阿生轻吱了一声,没见动静,便小心翼翼地去掀了车帘一角,往里瞅了一眼,瞧见车内光景,愣了一下,便又将头缩了回来,掩好车帘,扭头望一眼城边红日,摸摸下巴,摇头无声地笑了一笑。
天贺寺比起实际寺来,小上一半不只,修建也不十分精致,可院中几株百年古树缠香,白石铺路曲径通幽独到之处,是别处寺院没有。
做完了早课,日头东起时,主持院中一间待客禅房,大开着门扉,走进院子里送茶小僧跨进门,瞧见围坐棋案前三位老人,上去将茶放下,立一旁,好奇地多瞧了几眼那留着长须白眉道人,正同师伯智忍下棋慧远大师他认得,是实际寺主持方丈,可这位道人师傅他是头一回见,胡子长长好生有趣。
察觉投身上目光,老道抬头冲他一笑,胡子抖了抖,小僧对上他双眼,脑中怔了一下,就觉心思一眼被他看透一般,红着脸扭了头,小声对师伯道了一句回去温习早课,便抱着茶盘步走了。
“心净性纯,不错。”
听见老道出声,慧远将提着子,顿空中,改了方向落下,智忍一扫全局,思了片刻,将手中黑子放回棋碗,静静一笑,道:“输了。”
“师兄从不与我下完一局。”慧远赢了棋,却露出怅然之色,一闪而逝,扭头对一旁看棋老道,道:
“贫僧今日是来找师兄下棋,仙师呢?”
老道答,“为一人而来。”
慧远沉思,智忍道:“僧、客?”
“不必猜,人已到。”老道甩甩手中浮沉,搭臂弯,看向房门外被日头照起光影院子,轻咦一声,对上慧远疑惑目光,笑道:
“贫道是有错算时,此时人应已到,不知为何,却还没来。”
慧远点头,智忍但笑不语,三人就坐着喝茶,又等了半个时辰,方听见院中脚步声,刚才离去小和尚又回来,手里捧上一块木牌:
“师伯,有位姓常施主求见。”
智忍接过牌子看了,看一眼身旁老道,问:“请他来吧。”
“是。”小和尚又跑了出去,慧远问道,“仙师要见人可是来了?”
“来了。”老道捋捋胡子,冲二人一笑,又静坐半盏茶后,竟是起身离去,慧远、智忍相视一眼,都是不解,却不质疑,片刻后,便见门外来人。
“大师。”李泰走进门内,先对智忍一礼,后是慧远。
遗玉是没想一觉醒来就过去了半个时辰,枕李泰腿上,半边耳朵被压红,这会儿坐待客禅房里头,依旧觉得耳朵热热,连同心里一起。
李泰领了她这坐下,便独自离开了,没过多久就有僧人端了斋饭过来,还是热,想是李泰嘱托,这寺中又经常有人来食斋,便早有准备。她早上是没吃早点,见了这两道清淡素菜和小米粥,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好屋里就她一个,门虽开着,外头也没人。
尝了几口这里斋菜,意料之中好吃,意外地合她口味,盏茶后就将粥喝见了底,意犹未地回味了一下,打定主意有空就来这里吃上一顿,添些香火钱,是比上鸿悦楼一百两一桌还要吃香甜。
禅房里除了一架屏风和两张席案,别无摆设,遗玉屋里坐了会儿,就转到了院子里,已是春末,院中几棵树都历冬之后都重繁茂起来,当中墙下有一棵老树,树腰有三人环抱还粗,树干并不直,向一侧弯扭着,似是没繁枝茂叶压弯腰,很好爬样子。
枝叶遮住阳光,并不刺眼,她仰头看着树上粗壮枝杈,恍然间想起小时候,她二哥爱就是爬树,尤其是她迷上村外小林子里野果后,是每日从镇上武馆回来,不管再累,都要绕到树林去走一遭,给她折几串能吃或是不能吃果子,有能苦死人,有,却也能甜死人。
想到这里,不觉神情黯下,伸手摸着老树粗糙树皮,两年多了,还是没有卢俊消息,卢智留给她信上指出了卢俊可能方向,李泰一直派人帮她四处打听寻人,只是从没有过好消息传来。
她心底是清楚明白,这么久过去,若她二哥没出什么事,怎会只字片语都没传回京,可他偏偏销声匿迹,非是遇上什么意外,她不想朝着坏地方想,便一直报着希望,不像那时,她亲眼瞧见那片怒燃火海想不死心,都不能。
“槐通人性,又易引忧,这株老槐已生有七十三个年头,小施主还是莫多念想为妙。”
听见身后突然响起声音,遗玉回过神,眨去眼角湿气,松开紧扣树干上手指,转过身去,看见七八步外白眉长须,一身白袍道人,并未细量,先是心中一疑——
这和尚们寺院里,怎么还有道士来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