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康,这是……谁过生辰?”萧峰见阿康神色不快,讶然问道。
“你的生辰啊,”阿康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平静、自然些,“之前马大哥留下的书信中,略提过。”
萧峰初闻今日乃是自己生辰,不由微怔,之前乔氏父母父母告诉他的生辰比重阳要晚上月余。听了阿康如此说,又想到之前杏子林中诸位前辈的证言,心下猜道:“原来我的生辰是今日……之前……怕是我到乔家的日子吧。”
萧峰低头沉思片刻,闷声道,“那,我生母的忌日?”
“大约是四日之后。这个马大哥说的也不是很清楚。”阿康轻声说道。
萧峰无言的拾起筷子,默默的将寿面吃完。
四日之后,阿康将新做好的素色衣服捧给萧峰。萧峰换好衣服,朝着西南雁门关的方向磕头遥拜,祭奠生母。这迟了三十年的祭拜,就好似一个宣泄口,萧峰觉得随着每一次的叩首,那股积压在胸口不知多久了的闷气,直冲眼眶,化作热泪,洒在衣袍上。
这日尚未过午,天色就已变得黑压压的;午后,鹅毛大雪,片片扑落。萧峰、阿康依旧沉浸在哀痛、低沉的情绪里;乐儿虽不知详情,却也察觉得出大人们心绪不佳,跟着蔫吧下来。于是三人都早早睡下。
夜里忽听野兽狂吼,惊天动地,如春雷炸响。阿康惊醒,同时听到乐儿的惊叫声,连忙去搂孩子,轻拍着哄他。萧峰醒得更早,起身过来搂住她们母子,安慰道,“莫怕,听这声音,怕是什么野兽掉到我们前几日做的陷阱里去了。那离这里近十里地远,又是山路。就算它从里面冲出来,也不会跑到这边来的。”
屋里乌漆嘛黑的,阿康本是什么也看不到,更觉得发慌。此时乐儿在怀;萧峰的大手,隔在被子护在她肩上,透着热。一下子阿康的心安稳多了,于是想起问道,“那么远!这么大动静,得是个多大的家伙啊?”
这时乐儿也缓过劲来,从两人怀里钻出个小脑袋来,跟着很是兴奋的追问。萧峰拍了拍乐儿的小脑袋,笑笑答道,“急什么,明个一早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乐儿乐得大喊一声,“萧叔叔答应带我去了!”之后一头扑进被子里装睡,意思时“你不答应我也没听见,就当你答应了!”
萧峰知道阿康定会担心,忙道,“你放心,我会看好他的。”
阿康想想,乐儿在这个环境下长大,不经历些磨练是学不会本事的,也就答应了。
本来阿康还担心萧峰的心绪是否好一些了,结果一大早就遇到了件让人哭笑不得,忙活的热火朝天的事。
且说前一晚大雪整整下了一夜,竟把家家的门都给堵了个严实!幸好一来积雪没上冻,二来萧峰功力深厚。都没用上降龙十八掌,萧峰两脚就把门踹开了。结果出门一看,家家都打不开门了。阿骨打更惨,帐篷帘子是软的,向外踹使不上劲。他急了,往里一拽,结果雪都冲进帐子里了,几乎把他埋了。幸而萧峰出来的早,把他从雪里扒出来,不然还不知道要在雪里冻多久呢。
萧峰和阿骨打陆陆续续的先帮着各户睡帐子的人家除门口的积雪,开帐门;又去帮住在棚屋和砖房的人家铲门口的雪。后来还是阿康裹着披斗篷出来出了个主意,趴门板子上让还没铲开雪的那几家把窗户推开,萧峰从窗子跳进去从里面把门踹开。等到各家的门都打开以后,刚刚还急的激扯白脸的女人们已经凑一块儿拍着巴掌大笑去了。阿康看着实在是不得不佩服女真人的乐观精神。
关在家里的女人们着急归着急,哪一家都没耽误做早饭。男人们淅沥呼噜吃完,抗吧起家伙事就要进山。前一个夜里那声嘶吼,大家都听到了,这会儿都急着想看看,究竟陷进去什么好货儿了。
乐儿也穿好行套,护耳虎皮小帽、厚棉衣裤外罩熊皮坎肩、狼皮护膝护肘护腕、厚毡子底狼皮靴子,最得意莫过于阿骨打给他专门做得骨臂鞲。这臂鞲是驯鹰、放鹰时,绑在臂膀上的护具。在乐儿有了自己的“雄库鲁”的时候,阿骨打用狼的头骨给乐儿做了这副骨臂鞲。“雄库鲁”,汉人叫海东青,女真人认为它是世上飞的最高、最快的鸟,这种猎鹰亦是女真人很多部落的图腾。女真人有世代相传的“鹰户”,就是专门以网鹰、驯鹰为生的。老话说,“九死一生,难得一鹰”,想驯出一只猎鹰来,那所需的技术和心力,皆非常人所能想象。只是乐儿这宝贝,得来的实在是有太运气了。
两个月前萧峰带着他同女真人一道进山时,因存了几分考校他功夫的心思,见他想随鹰户上山,也就没拦他。没想到小家伙为了见识传说中的海东青、以及如何网鹰,竟真的撑着一道攀至山中苔原带,竟一步未落下。以乐儿的年岁,能由此修为,萧峰亦不禁暗自称奇。一道的还有跟着起哄作怪的阿骨打。这边老鹰户寻准了地方,准备网鹰;那边阿骨打撺掇着乐儿爬树上去掏鹰蛋。萧峰有把握能护住乐儿,故而也不出言阻拦,想看看乐儿究竟会如何行事。乐儿架不住心中好奇、好胜,又禁不得阿骨打忽悠。小小年纪不知畏惧,腰里别了弹弓,两只小手上缠了布条,就按着阿骨打的指点,沿着峭壁就“噌噌”爬了上去。乐儿此举的确是把雄鹰招了回来,老鹰户见了又惊又怕,提心吊胆的,总算把这只海东青都给网住了。雌鹰见了,凄厉惨叫,连窝都不顾了,冲着老鹰户盘旋俯冲,啄咬不休,似要将伴侣救出,最终还是陷在了老鹰户布下的网阵之中。等到乐儿爬到鹰窝旁,里面两个蛋,一个已经被母鹰刚刚踩碎了。乐儿小心翼翼的把另一个完好的蛋揣在怀里,慢慢退了下来。
老鹰户见乐儿揣了个鹰蛋回来,不禁气得直骂,说海东青是神鹰,乐儿这样拿人家窝当鸟窝掏,是对神不敬。乐儿这下不懂了:鹰蛋的爹爹妈妈都被你抓了,我不把他拿回来,他不就完蛋了么?你抓鹰没事,我掏蛋怎么就不行呢?
老鹰户气得直跺脚,连说跟汉人孩子讲不懂,他们鹰户网鹰回去也是要问过鹰神的。乐儿说,没事,我跟你一块问问。回去路上,阿骨打又骗乐儿,说若是他肯像母鸡孵蛋一样去孵鹰蛋,就能付出个海东青来。乐儿对做神鸟海东青的“爹爹”很是向往,于是又把蛋塞回怀里,贴身藏好。气得老鹰户直说是亵渎神鸟,阿骨打就等着看乐儿的鹰蛋碎在怀里的狼狈样、一路偷笑。
老鹰户回到部落,怒气冲冲的准备“问鹰神”的仪式,熊熊火焰前、各式图腾围绕中,小乐儿怀揣着鹰蛋,不惊不惧,一片坦然。大撒满仪式结束,宣布问卜的结果:鹰神准了他们这次的收获。当三天之后,小鹰出壳的刹那,乐儿觉得这三天的吃不香、睡不好、玩不成都值得了。鹰户驯鹰,要经过“熬鹰”、“过拳”、“跑绳”等环节。开始十来天乐儿天天像喂小孩儿一样喂小鹰,走到哪里都抱着它。阿骨打见这也不是个办法,难得一个海东青的鸟雏,要是被这小子喂成鸡就可惜了。于是阿骨打带着乐儿和小鹰,去向老鹰户陪好话、拜师傅,求他指点。老鹰户见雏鸟同乐儿如此亲密,似乎当真拿乐儿认作父母,心里也是纳罕。这么稀奇的事,老鹰户也不愿错过。也不知是这海东青有灵性,还是乐儿聪慧过人。区区一个月时间,乐儿已是把鹰哨吹得倍儿;那只海东青闻令即行,从无差错。且雏鸟幼时的绒毛已退,此时竟是通体天蓝色。把乐儿欢喜得不行,要自佛经中给它取名,觉得它像大鹏金翅鸟一般厉害,故取名——鹏鹏。
自十天前得了阿骨打送他的臂鞲,乐儿总算寻了个机会,可以带着猎鹰、挎着弓箭出去打猎,总算有点猎人的感觉了——乐儿心里很是得意。嘱咐完妈妈不要乱跑、自己一打到猎物就会让鹏鹏给她送信后,乐儿在阿康的忍俊送行中、昂首阔步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注:
臂鞲(gou):契丹人的独特猎具,狩猎时系在臂上用以护臂架鹰。为椭圆形,两侧有穿孔,有玉、银、铜和骨质。具有浓烈的民族特色。
不过海东青却是女真人的特产,那女真人当时也不能就让猎鹰直接站胳膊上啊?会废了的。现在满族人驯鹰的胳膊上也架这种类似的护具,只是不知道满语怎么说。同样以汉语臂鞲统称。